“三年前做人工流产手术时,我曾说过事后有话要对你说,记得吗?或许那时候我就应该把qíng况挑明。那样也许就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了。但即使事至如今,我仍无勇气向你倾吐一空。因我觉得一旦出口,很多事qíng都将更为根本xing地变得无可收拾。所以最好还是由我一人独吞这颗苦果,并且离开你。
“抱歉地说,无论婚前还是婚后,同你之间都未有过真真正正的xing快感。在你怀抱里固然舒心惬意,但感觉上总是非常模糊,甚至不像发生在自己身上,距自己很远很远。这完全不是你的原因,责任完全在我,是我未能很好地把握感觉。我身上好像有一种什么隔阂,总是将我的xing感挡在门外。但同那个人jiāo欢的时候,不知何故,隔阂突然滑落,自己都不知道往下如何是好。
“我同你之间,原本存在一种非常亲密而微妙的因缘,而现在连它也失去了。那神话般的配合默契已经遭到损坏。是我损坏的。准确地说,是我身上具有迫使我予以损坏的什么。对此我万分遗憾。因为并非任何人都有希望得到同样的机遇。我深深地憎恨带来如此后果的那种东西——你恐怕很难想象我是怎样地深恶痛绝。我想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无论如何我都要弄个水落石出,要找出它的根子,要斩糙除根。可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足够的力量,我没有信心。但不管怎样,这终归是我的问题,同你没有关系。
“请求你,求你别再把我放在心上,别追寻找的下落,把我忘掉,考虑自己新的生活。
我父母那边我准备好好写封信,说明一切都是自己过失所致,你没有任何责任。我想不会连累你的。估计近期内即可办理离婚手续。我想这对双方都是最佳方案。所以请你什么也别说地答应下来。我留下的衣服什么的,对不起,请你扔掉或捐给哪里。一切都已成为过去。我不可能再使用哪怕在和你的共同生活中用过一次的东西。再见!”
我把信重新慢慢看一遍,然后装回信封,从冰箱拿出一罐啤酒喝了。
既然说要办离婚手续,那么就是说久美子不会马上自杀。这使我略感释然。随即我意识到自己是差不多两个月没同任何人做爱的事实。久美子如她自己信上写的那样,一直拒绝与我亲热。解释说医生说她有轻度膀胱炎征兆,最好暂时中止xing生活。我当然信而不疑,因我觉得没有任何理由不予相信。
两个月时间里,我在梦中,或者说在我所知辞汇中只能以梦表述的世界里跟女人jiāo请了几次。起始跟加纳克里他,继之同电话女郎。而在现实世界里搂抱现实女人,想来已是两个月前的事了。我躺在沙发上,定睛注视放在胸口的双手,回想最后一次见得的久美子的身体。回想给她拉连衣裙拉链时目睹的她背部柔和的曲线,和耳后花露水的清香。倘若久美子信中所写的是终极事实,那么或许我再不能同久美子同chuáng共枕了。既然久美子写得那般清楚,想必是终极事实。
我开始思索自己同久美子的关系一去无返的可能xing。但越想越怀念久美子曾属于自己的暖融融的身体。我喜欢同她睡觉。婚前自不用说,即使婚后几年最初的激动某种程度消失后,我仍然喜欢同她做爱。那苗条的身段,那脖颈、腿和rǔ房的感触,活生生仿佛就在眼前。我逐一回想xing生活当中我为久美子做的以及久美子为我做的一切。
我起身想听音乐,小声打开调频广播中的古典音乐节目。“好吗,今天累了,上不来qíng绪。对不起,别生气。”久美子说。“好好,没什么。”我应道。柴可夫斯基的弦乐小夜曲结束后,一段像是舒曼的小夜曲。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曲名。演奏完毕,女播音员说是《森林景色》第七曲“预言鸟”、我想象久美子在那男人身底下扭腰举腿抠抓对方脊背口水淌在chuáng单上的qíng景。播音员说森林中有一只能发布预言的神奇的鸟,而舒曼将其场景梦幻地渲染出来。
我到底了解久美子的什么呢?想着,我无声地捏瘪喝空的啤酒罐,扔进垃圾篓。我自以为理解的久美子,好几年来作为妻子抱着做爱的久美子,难道终归不过是久美子这个人微不足道的表层不成?正如这个世界几乎全部属于水母们的领域一样。果真如此,我同久美子两人度过的六载时光又到底算什么呢?意义何在呢?
我正再次看信时,电话铃甚是唐突地响了起来,使得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的确一跃而起。什么人居然半夜两点来电话呢?久美子?不,不可能,无论如何她都绝不会往这里打电话。大约是笠原May,我想,想必她看见我从空屋院里出来,因而打来电话;或者是加纳克里他,是加纳克里他想要向我解释其何以消失;抑或电话女郎亦未可知,她有可能把什么信息传达给我。笠原May说得不错,我身边女人是有点过多了。我用手头毛巾擦把脸上的汗,慢慢提起听筒。我“喂喂”两声,对方也“喂喂”两声。但不是笠原May语声,亦非加纳克里他,也不是谜一样的女郎。是加纳马尔他。
“喂喂,”她说,“是冈田先生吗?我是加纳马尔他。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我尽量平复心跳。怪事,哪里会不记得呢!
“这么晚打电话十分抱歉。但因为事qíng紧急,就顾不得有失礼节,明知您将被打扰得不高兴也还是打了这个电话,非常非常抱歉。”我说不必那么介意,反正还没睡,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12刮须时发现的 醒来时发现的
“之所以这么晚打电话,是因为有件事我想还是尽快同您联系为好。”加纳马尔他说。
同以往一样,每次听她开口,都觉得她吐出的每一个字无不严格经过逻辑筛选,排列得井然有序。“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问几个问题,可以吗?”
我手握听筒坐在沙发上,说:“请,问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无所谓。”’
“这两三天您怕是外出到哪里去了吧?打了好几次电话,您都好像一直不在。”
“嗯,是的吧。”我说,“离开家一些时候,想冷静地考虑事qíng。我有很多必须考虑的事。”
“那自然,这我非常清楚,理解您的心qíng。想静静思考什么的时候,变换场所是十分明智的。不过,这么问也许是不必要的寻根问底:你莫非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也谈不上很远很远……”我闪烁其词,把听筒从左手换到右手说,“怎么说好呢,反正是有点与世隔绝的场所。但我还不能就此细说,因为我的qíng况也错综复杂,又刚刚回来,累得筋疲力尽,现在很难说很长的话。”
“当然,任何人都有自己的qíng况,现在不在电话里勉qiáng说也可以的。听您声音就知道您疲劳到了一定程度。请您不必介意,是我不该在这种时候心血来cháo问东问西,觉得很过意不去。这事就改日再谈吧。只是,我担心这几天您身上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所以才冒昧地提出这么深入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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