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声附和。但听起来不像是附和。倒像呼吸方法出了差错的水生动物的喘息。不好的事!我身上发生的事qíng当中,究竟哪个算好哪个算不好呢?哪个正确哪个不正确呢?
“让你费心,实在难得。不过眼下好像还没什么。”我调整声音道,“好事发生固然谈不上,不过也没发生什么不好的。”
“那就好。”
“只是很累。”我补充一句。
加纳马尔他小声清清嗓子,说:“话又说回来,这几天时间里你可注意到出现什么大的身体变化没有?”
“身体变化?我的身体?”
“是的,是说您的身体。”
我扬起脸,打量自己映在面对院子的玻璃窗上的形象。没发现有任何堪称身体变化的变化。在喷头下面上上下下搓洗时也全无觉察。“例如是怎么样的变化呢?”
“怎么样的我也不清楚,总之是任何人都能一目了然的明显的身体变化。”
我在茶几摊开手心,注视一会儿。手心一如往常,毫无变化。既未镇一层金,也未生出趾隆。既不漂亮,亦不丑陋。“所谓任何人都能一目了然的明显的身体变化,举例说来,莫不是后背生出翅膀什么的?”
“那也不能排除,”加纳马尔他以从容不迫的声音说,“当然只是就一种可能xing而言。”
“那自然。”我说。
“怎么样?没觉察出有什么?”
“好像还没有那类变化,眼下。要是后背长出翅膀,估计再不qíng愿也还是觉察得到的。”
“那倒是。”加纳马尔他表示同意。“不过冈田先生,您要当心!了解自身状况并不那么容易。比方说,人无法以自己的眼睛直接看自己的脸,只能借助镜子,看镜里的反映,而我们只是先验xing地相信映在镜中的图像是正确的。”
“当心就是。”我答应。
“还有一点——仅仅一点——想问您一下。不瞒您说,不久前我就和克里他失去了联系,同和您一样。很觉蹊跷,也许是偶然的巧合。所以我想您说不定知道一星半点,知不知道呢?”
“加纳克里他?”我心里一惊。
“不错。”加纳马尔他说,“您直觉上可有什么想得起来的?”
我答说没有。虽然没有明确根据,但我总有些觉得还是把自己刚才同加纳克里他见面说过话而她又当下消失的qíng况暂且瞒着加纳马尔他为好。
“克里他担心同您联系不上,傍晚离开这里说去府上看看,可是到这个时候还没回来。
而且不知为什么,克里他的动静也不能很好地感觉到。”
“明白了。等她来的时候,让她立即同你联系。”我说。
加纳马尔他在电话另一端沉默片刻。“坦率地说,对克里他我有些放心不下。如您所知,克里他同我从事的这项工作不是世间普通的工作。问题是妹妹还没有我这样jīng通这里边的qíng况。倒不是说克里他不具有这方面素质。素质是够,但她还没有充分适应自己的素质。”
“明白了。”
加纳马尔他再次沉默下去,且时间比刚才长。似乎对什么犹豫不决。
“喂喂!”我招呼道。
“我在这里,冈田先生。”加纳马尔他回答。
“见到克里他,让她马上同你联系。”我重复一遍。
“谢谢。”加纳马尔他说。之后就深夜打电话道过歉,放下电话。放回听筒,我再次打量自己照在玻璃窗上的姿影。此时心里突然浮起一念:自己很可能再没机会同加纳马尔他说话了,很可能地将彻底从我视野消失。并无什么缘由,只是蓦然有此感觉。
继而,我忽然想起绳梯还照样吊在井口,恐怕还是尽早收回来好。那东西给谁发现,有可能惹出麻烦。何况还有倏忽不知去向的加纳克里他问题。最后一次见到她即是在那口井。
我把手电筒揣进衣袋,穿鞋跳下院子,又一次翻墙而过,顺胡同来到空屋前。笠原May家依然一片漆黑。时针即将指向3点。我走进空屋院子,径直来到井边。绳梯一如刚才拴于树gān垂手并中。井盖只开半边。
我觉得有点不对头,往下窥着井底,自言自语似地唤了一声“暖加纳克里他”。没有回声。我从衣袋掏出手电筒,把光束往井底探去。光照不到井底。但听得有人低吟浅叹似的声响。我又招呼一次。
“不要紧,在这儿呢厂加纳克里他说。
“在那种地方gān什么呢?”我小声问询。
“gān什么?和你同样嘛。”她不无讶然地说道,“想东西呢。想东西这个场所不错。”
“那的确是的,”我说,“不过你姐姐刚才来电话了哟!为你失踪担心得不行。说深更半夜还不回家,动静也感受不到。告诉我见到你让你马上跟她联系。”
“知道了。专门跑来一趟,谢谢。”
“喂,加纳克里他,不管怎样无上来好吗?有话想慢慢跟你说。”
加纳克里他置之不理。
我熄掉手电筒,揣回衣袋。
“冈田先生,下到这里来怎么样,两人坐在这儿说话。”
重新下到井底和加纳克里他两人说话倒也不坏,我想。但想到井底带有霉气味的黑暗,胃立时沉甸甸的。
“不,对不起,再不想下去了。你也差不多适可而止吧。说不准又有谁把梯子撤走,再说空气也不大好。”
“知道。可我还想呆一会儿。我嘛,您放心就是。”
加纳克里他既无意上来,我自然无可奈何。
“电话中没有对你姐姐说在这里见过你,那样可合适?我是总有些觉得还是瞒着她好。”
“嗯,那样很好,别告诉姐姐我在这里。”加纳克里他说。略一停顿又补充道:“我也不想让姐姐担心,但我也有要想东西的时候。大致想定就离开这儿。所以暂时就请让我一个人待着,不给您添麻烦的。”
我把加纳克里他留在那里,折身回家。明天早上再来看qíng况不迟。即使夜间笠原May又跑来抽走绳梯,也还是有办法把加纳克里他从井底救出。回到家,我立即脱衣上chuáng。拿起枕边一本书,翻开看到的那页,毕竟qíng绪亢奋得实难入睡。不料刚看一两页,我意识到自己已处于半昏睡状态。遂合书熄灯,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翌日9时30分。我放心不下加纳克里他,脸没洗便匆匆穿衣,顺胡同来到空屋前。云层低垂,空气cháo乎乎的,像随时都可能下雨。井口不再有绳梯悬垂。看样子有人从树gān解下拿到哪里去了。井盖也两块盖得好好的,上面压着石头。我打开一半往井里窥看,呼她的名字。但无回音。隔会儿又唤一次。如此连续几次。想她可能睡了,往下扔了几颗石子。可井里似空空无人。加纳克里他大概今早爬出井口,解下绳梯带去了哪里。我重新合好井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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