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还是按先后顺序往下说吧。先从我作为娼妇接待绵谷升先生时说起。已是6年前的事了。
“上回就已说过,那时我的身体已经对任何疼痛都无动于衷。不光疼痛,所有感觉都已失去。我生活在深不见底的无感觉之中。当然不是说没有冷热苦痛这些感觉,但这些感觉好像远在与己无关的另一世界里。所以,我对为赚钱同男人发生xing关系没有半点抵触。
因为无论谁对我怎么样,我所感觉到的都不是我的感觉,我没有感觉的ròu体甚至已不是我的ròu体。我已经被裹进卖yín团伙中。他们叫我跟男人睡觉,睡之后给我钱,我也就拿了。
是讲到这里吧!”
我又一次点头。
“那天我奉命去的,是闹市区一座宾馆的16楼。房间是姓绵谷的订的。绵谷并不是哪里都有的常见姓。我敲门时,那男人正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喝通过房间服务要来的咖啡。他上身穿绿色港衫,下身是茶色棉布裤,短发,一副茶色眼镜。沙发前面的茶几放着咖啡壶、杯和那本书。大概书看得相当出神,眼里还残留着兴奋。面孔倒不很有特征,唯独眼睛显得异常活泼。看到那眼睛,一瞬间我还以为进错了房间。但当然不可能进锅。他叫我进来把门锁上。
然后他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响地仔细打量我的身体,从头顶到脚尖。进房间后,男人大多把我的身体和脸用视线舔一遍,冈田先生您买过娼妇吗?”
“没有。”我说。
“那同看商品是一码事。对那种视线我很快就习惯下来。人家花钱买ròu体,当然要过目检查。不过那个人的视线和一般人的不同,似乎透过我的ròu体来打量我身体对面的东西,这使我很不舒服,就好像自己成了半透明的人。
“我想我多少有点慌乱,手里的手袋掉在地板上,发生一点声音。但由于自己愣神,半天没意识到手袋掉下。我弯腰拾起手袋。掉时手袋卡扣开了,化妆品有几样散在地板上。
我抬起眉笔、唇膏、小瓶花露水,一样一样装回手袋。那时间里他始终以同样的视线盯视我。
“拾起掉在地板的东西放回手袋后,他令我脱去衣服。‘可以的话,先淋浴一下好吗?
出汗了。’我说。天很热,坐电车来宾馆途中出了不少汗。他说汗什么的无所谓,没时间,叫我快脱。
“脱光后,他叫我趴在chuáng上,我照做了。接着命令我老实别动,别睁眼睛,别说话,除非他问。
“他穿着衣服坐在旁边。只是坐着,坐我身旁静静俯视趴着的我的luǒ体,一根指头也没碰我。这样大约看了10分钟。我的脖颈、脊背、臀部、大腿都可以痛切感觉出他尖锐的视线。我心想此人说不定有xing功能障碍。客人当中不乏这样的人,买了娼妇扒光,只静静地看。也有人扒光后当我面自己处理。各种各样的人以各种各样的原因买娼妇。所以,我猜想此人也可能是其中一个。
“但不久,他开始伸手往我身上摸来。十根指头从肩摸到背,从背摸到腰,像在慢慢搜寻什么。那既不是所谓爱抚,当然也不是按摩。他的手指像顺着地图线路划动一样小心翼翼在我身体移行,仿佛一边触摸一边不停思考什么。并且不是一般的思考,而是聚jīng会神地深思熟虑。
“十根指头时而信马由缰四处徘徊,时而突然止住,长久立定不动,就像十指本身或犹豫不决或坚定不移。知道吗?十指好像各具生命、各怀异志、各有所思。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触,甚至有些令人惊然。
“但不管怎样,指尖感触使我产生了xing兴奋。xing兴奋体验对我还是初次。当娼妇之前,xing行为带给我的仅仅是痛苦,稍一想到xingjiāo头脑里都充满对痛感的恐怖。而在当娼妇之后,来了个180度转弯,竟变得毫无感觉。痛感没了,什么感觉都没了。为讨对方欢心,我也做出气喘吁吁或高cháo迭起的样子。但那是骗术,是逢场作戏。然而那时我却在那男人的手指下当真喘吁起来,那是从身体深处自然而然涌上来的。我觉察出自己体内有什么开始蠕动,就好像重心在身体里边到处移来移去。
“一会儿,男人停止了手指动作,双手指在我腰间,像在思考什么。从指尖可以感觉出他在静静地调整呼吸。之后,他开始慢慢脱衣服。我闭眼脸伏在枕头上,等待下面的把戏。脱光后,他分开我伏着的双臂和双腿。
“房间里静得怕人,听到的唯有空调送风的低音。那个人几乎不弄出任何动静,连呼吸都听不见。他把手心放在我脊背上。我身体没了力气。他的阳物碰在我腰部,但软软的。
“这当儿,枕旁电话铃响了。我睁眼看男人的脸。而他似乎压根儿就没听见。铃响了七八次后,不再响了,寂静重新返回房间。”
说到这里,加纳克里他徐徐嘘了口气。随后默然看自己的手。“对不起,让我歇一会儿,可以么?”
“可以可以。”我说。我重倒一杯咖啡暖了一口。她喝冷水。两人默默坐了十来分钟。
“他再次用十指在我身上抚摸,那才叫无微不至。”加纳克里他继续道,“我的身体没有一处没给他摸到。我已经什么都想不成,心脏在我耳边异常徐缓地发出很大的声响。我已无法克制自己,在他的抚摸下我好几次大声喊叫。不想喊也不行,有什么别的人在用我的嗓子擅自喘吁擅自喊叫。我觉得整个身体的发条都像松动开来。接着——好些时间之后——他仍让我趴着不动,从后面把什么东西cha进我那里边。是什么现在我也不晓得。硬邦邦的,大得很。反正不是他的阳物,这点可以保证。此人到底有xing功能障碍,我想。
“但不管是什么,给他cha进之时,我实实在在地感到了所谓疼痛,自从自杀未遂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怎么说呢,那类似一种将我这具ròu体从中间~撕两半的野蛮的痛感。然而,尽管痛不可耐,却又快活得令人眩晕。快感与痛感合为一体。明白吗?那是伴随着快感的痛感和伴随着痛感的快感,我不得不把二者作为一个东西吞下。在这样的痛感与快感之中,我的ròu体更加迅猛地胀裂开来,对此我无能为力。紧接着发生一件怪事:我感觉从自己截然裂为两半的ròu体中,迫不及待掉出一个见所未见触所未触的什么东西。大小我不清楚,总之滑滑溜溜,像刚出生的婴儿,是什么我全然揣度不出。它原本就在我体内而我又一无所知——而由那个男人从中拉了出来。
“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极想知道,想亲眼看看,毕竟是我的一部分,我有看的权利。
然而ròu体的我呼叫着,流着口水,剧烈拧着腰肢,连睁眼都不可能。
“于是我攀上了xing快感的绝顶。不过较之绝顶,更像被人从悬崖推落下去。每一次大叫,都觉得房间所有玻璃应声炸裂。不光觉得,实际我也看见窗玻璃和玻璃杯发着声响变成碎片,而细小的碎片又好像落在自己身上。之后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意识倏然模糊,身体变冷下去。这么比方也许奇怪,就好像自己成了冷粥,粘糊糊的,满是莫名其妙的块状物,并且块状物随着心脏跳动而缓缓地深深地作痛。我确实感觉到疼痛。没费多少时间我就想起了那是怎样的痛感——那是过去自杀未遂之前我经常感到的那种闷乎乎的命中注定式的痛,而现在它像橇棍似地猛力撬开我意识的封盖。撬开后,痛感便脱离我的意愿,拖泥带水地挽起里边我那呈琼脂状的记忆。打个离奇的比方,就好像一个已死之人目睹自己被解剖的场面。明白么?就好像亲自看到自己的身体被剖开,五腑六脏被长拖拖地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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