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刚走到楼前,只听得那小厮高声喊道:“道爷留步!咱们楼中这几日来了几尾上好的鲤鱼,均是我dòng庭湖中早晨下网捕得的,最是肥美不过!”
沈约却笑着接口道:“这楼中自有,糖醋鲤鱼,gān烧鲤鱼,辣烧鲤鱼,油泼鲤鱼,清蒸鲤鱼,煎酿鲤鱼,共称稻香六味。
又要知道,这dòng庭鲤鱼只有晚间只是最是出彩,这早间鲤鱼呆而不鲜,午前鲤鱼瘦而无味。你这报谱,若是被梁掌柜听了,恐是要被罚上半月月钱咧。”
接着便余下一旁呆若木jī的小厮,步入了楼中。
第117章 若我南风不知意,遥对仙宫chuī紫芝(十六)
这梁掌柜却是不曾抬眼,只说道:“客台!楼上请,上头有雅座!”他低着头只见得一身白色道袍,只是这一双腿儿却是不曾动弹。
他皱着眉抬起头来,只见得一张熟悉的面孔,站在他的跟前,如今已是白衣胜雪,配了一柄宝剑,有模有样。
“这……”他有些迟疑地左右打量了一眼。
“这三个月未见,梁掌柜却是不认识小的了。”沈约笑着说道。
“你是沈家小子?”这胖掌柜似是不敢置信一般,又将少年打量了一番。
“正是。梁掌柜,咱马上就要走了,想来你对我多有关照,便来此处,给你再做上一日伙计。”这少年说道。
“这里头的设置倒是不曾变化。”沈约也不去管那呆若木jī的梁掌柜,自己便上了后厨,将一身道袍脱下,换了一身短打,头顶个瓜皮小帽。
肩上甩了一块抹布,长剑压在道袍之上,手上端了碗筷,便走入了这场内。
梁掌柜这才反应过来,赶忙领着小厮,走上了大堂之内,只见得少年已是融入了其中,他似是自得其乐一般,来来去去。
只是这一身气质已是大不相同,若是以前这少年多有落魄,如今却是不卑不亢,颇有一股气度。
沈约在此处忙到晚餐消散,方才入了后厨,与厨师老方打了招呼,便换回了自己的衣裳,依旧是个风度翩翩的道子模样。手提宝剑,步下楼来。
“梁掌柜,这三年多蒙你照顾了。”他走到掌柜跟前,鞠了个躬。
梁掌柜不知如何言语,这老人如今也五十有二了,见得沈约这般模样,竟是不由得流下泪来。“狗娃儿,这三年,掌柜的我,用心无愧啊。”也不知为何,这老掌柜便说出这般话来。
沈约笑着抬起头,取过柜台上的一块锦布,仔细替他擦去泪痕。
“掌柜的,咱们甘州城内,就属你最是地道,咱们做下人的当然知道,你这样的好人,自然要长命百岁才是了。
此去远方,千山万水,沈约我今日,便给你做最后一回小工,也愿你这稻香楼开遍这一方dòng庭。到时候,咱狗娃儿还来你店上,吃鲤鱼,喝米酒如何。”
梁掌柜便抬起手来,用衣袖抹了抹眼角,只见得涕泗横流,连衣袖都擦不gān净。他哆嗦着从柜台里取了一把碎银,抓过沈约的手掌,塞在里头。
“你且拿着,日后若是当真成了神仙,咱老梁家还能chuīchuī,这稻香楼还有神仙给咱们打过杂咧!”
沈约笑着说道:“好好好!我便要做个打杂神仙!老掌柜的,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了。”
说罢,便大笑着步出了稻香楼中。
他望见天边却已是残阳如血,行人行色匆匆。他沿着河岸行走,走了不远,便到了一处平房前头,只见得有一处摊位,孤零零地留在此处。
也不知是在作甚,这风中却有个喑哑的声响飘散着,他站在桥端,不由得叹了口气。
“chūn风不问小楼西,只影向暮去。”也不知如何,少年便诌了两句打油诗,往桥下去了。那摊位上头之人,见得沈约缓缓步来。
也将长笛放下,一头青丝飘舞在风中,脸色隐在yīn影之中,不知是何模样。
“糟老头子我道是何人来访,却是个衣冠楚楚的道爷。”这老人轻轻地说道。
沈约却是向老人行了一师徒大礼,趴在老人跟前,说道:“弟子沈约,因身体之故,卧chuáng时久,如今方才赶来。”
老人却无有变化说道:“如今琴已是不在此处,若要学琴,已是无琴可用,奈何奈何。”这老人似是对沈约所言,又似是自言自语。
许久方才发现少年尚且跪在自己跟前,他站起身来,脸上神色却是yīn晴不定,他伸出手将少年扶了起来说道:“此事与你毫无gān系,是我这般言语,吓坏了你罢。”
沈约站起身,笑着说道:“倒也不是,小子我只是觉着,贺兰师父这般恐怕是有难言之隐,如今徒儿到了此处,又不能为师父分忧,却是自责。”
老人听得这番话,点了点头道:“倒是还肯认我做个师父,只是如今为师却是也教不得你了。”说罢,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且随我进来。”便引着沈约往屋内行去,只见得老人步入屋内,在桌上摸索了一番,便将桌上的灯盏点燃,这屋内才可见物。
只见得这入门不远处,便供奉了一排牌位上头自有人的姓名,似是老人同根同源的亲戚,上头香火未断,青烟袅袅。
此时,老人已是端着油灯,往屋内走去,沈约也赶忙跟了上去,只见得这屋内一张大chuáng铺之上,正摆了一张支离破碎的古琴,只是这把古琴里头似是藏了什么东西。
沈约俯下身去,借着老人手中的灯光,细细打量着这把古琴,只见得古琴之上,已是弦断,琴身断成几节,临岳破碎。已是不复风雅风貌,恍若一具空空dàngdàng的尸骸。
“此琴名为绮凤,乃是我少子所拥之琴,战乱毁损,人不瓦全,我也只寻得此琴,聊作慰藉。终日将他摆于chuáng首,睹物思人。
而我手中本有一琴,名为‘焦凰’,只是因作他用,不在身侧,如今手中无琴,又如何使得。”老人似是想到了什么,也不知是悔恨,还是难过,不禁流下泪来。
沈约用手指拂过文武弦,长弦卷曲,却自两侧断裂开来。
“贺兰师父,你此去七日,便是因着焦凰之事罢。”少年说道。
“你既然称我一句师父,那此事也不好瞒你,确实因此,只不过最终只能似武王献了七星刀,我也只能将琴拱手让人。可叹我一介琴匠,终究做不得专诸行事,只能仓皇而逃。”
沈约瞧着老人涕泗横流,听完始末,却是一声叹息。
他本想习琴,只是此间之事,又似是过于复杂,稍有不慎便有杀身之祸,他蹲下身,将老人扶起说道:“贺兰师父,我定是会将其中事故告知于我,我沈约虽是乡野出身。
但这不平之事,我却是不能不管。何况此事更是事关于你。”
这屋内却是一阵沉默。
甘州城的城西,正有个少年漫步而行,远处的夕阳,照的那一身白衣,亦是染上了些许血色,少年人手中拿着一本琴谱,他望着天际,不知如何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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