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龙眠_凤殊一【第一卷完结】(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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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般想来,却不是好事。

  他只是想要后面便好好修道,这山间或许无聊,眨眼便去了十来年,待得他再次下山之时,恐怕这人间已是不同往日了罢。

  沈约瞧着被chūn风chuī绿的岸堤,不由得倒骑着驴子慢慢躺倒了下来。

  一阵长风chuī得两侧的碧糙发出沙沙的声响,那些生于绿叶之中的粉色小花,被他裹挟着飞上半空。腾舞在空中。

  沈约任由这些花瓣落满自己的道袍,而后又滑落到了地面之上。

  chūn红落素纨,

  舞奕花满衣。

  长剑叮咚作响,甘州城的倒影在沈约的眼底越发渺小,他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qíng绪来,他总觉得自己或许早该脱了此处桎梏,他总在等待一个机缘。

  这天地之中,他无处为家,倒以漂泊为乐,尘世流转。

  他应有故事,而不是土烧入喉,酩酊大醉。无言以表。

  所以,他才这般追求入道,不为他事,更是为了能早早离开此处。虽说自私,他坐起身来,小驴子继续往前行进,倒是不为留步,任由沈约在上头诸多折腾。他都不为所动。

  他听的身畔一阵水声,只见得那金红色的鲤鱼又领着鱼群,跃出水面,与他作伴。

  他不由得发问:“鱼儿,你可也是去往dòng庭复命?咱俩便在这途上,做个伴可好?”那鱼儿似懂非懂地沉入水底。

  沈约觉着无趣,他从怀中掏出两卷手稿来,正是贺兰老爹送与他的一册琴典,这琴典分为上下两册,乃是由贺兰老爹一家祖祖代代总结而来。

  这贺兰氏乃是琴匠名门,不仅弹琴技艺高超,而且这制琴手艺更是一绝。只是家道中落,传到贺兰老爹之时,因着战乱不断,礼崩乐坏,这琴礼便也化作了谋生的技艺。

  贺兰老爹虽是心有戚戚然,但这日子尚且得过,何况妻美子聪,在这等乱世,也算尚好,他年轻之时,便携琴往复与官僚军阀之家。

  等到年岁渐长,儿子也练的一手好琴,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亦是不为过。故而便带着他开始出入富庶之处。

  这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他们便在汉中置办了家产。

  贺兰老爹满打算,随着日子富庶,自己还能办上一教琴习乐之处,到时候,也能将贺兰一脉的琴技发扬光大。

  只是乱世辗转,哪里容得下他尽qíng规划这生活如何。

  先是发妻重病不治,这世道兵荒马乱,缺医少药,哪怕他遍寻湖海名医,求神拜佛,发妻仍旧一病不起,还未一年便已逝去。

  接着身处的小城迎来了一位军阀,这军阀残bào不仁,又极好风雅,只是此人乃是个目不识丁的粗野汉子,这古琴笛曲一无所知。

  他听闻这城中有一对父子,jīng通琴技,便派来官兵将两人招去,那日老汉的儿子却是阻了老汉动身,只身抱琴而去。最后只传来噩耗,与一张支离破碎的绮凤琴。

  长歌未央,琴心已碎。

  只见得一柄寸寸断裂的宝剑cha在琴中,而来的官兵却对此事讳莫如深,只将此物还于老汉,这士兵倒是一名好人,告知老汉要赶紧动身,不然便恐有杀身之祸。

  他便连夜奔逃,在城外便见得家中火光冲天,自己经营了十年的事业便在那一把大火之中,付之一炬。

  之后便做了个流làng琴师,偶尔卖些手工做的乐器,一路打探那军阀的事迹。只知道此人最后识得时务,投靠了先帝,做了一方封疆大吏。

  只因着开国有功,虽是贪奢极yù,但终究另有风险之人尚在,故而便对他网开一面,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先帝去时,他都位极人臣。

  不过他自然也是聪明之人,从不做些个图谋造反之事,而一旦发生了此事,又是当即高举保皇义旗,故而新王对他也是多有依仗。

  而贺兰老爹不过是一介糙民,自己还朝不保夕,如何与这等能量之人,相提并论,又何谈将他抹杀替自己一家报仇雪恨。

  故而他只得流落此处,便想要就此这般了却余生。

  只是不曾想,前阵子他去株洲城一大户人家做个演出,却正巧遇上那家下人说道,那位大人不久便要入株洲城与潇湘府中人谈些机要事qíng。

  他便上了心,他将焦凰琴取出,在其中置入一柄短剑,一如绮凤琴一般,琴匣剑胆,长虹贯日。

  他觅得一个机会,混入了这潇湘府中,且领了个独奏之位,便正对着那客座。

  那日,他将一曲《广陵止息》演来,他着一身长衫,取一张焦凰,周围环伺诸多潇湘府卫,他却是不惧。

  只觉得指尖音曲,慷慨激昂,只听得来客如痴如醉,连那上首的潇湘府主都不由得为此击节称好。

  待得一曲将毕,他快步往那客座冲去,手中取了焦凰,正待他将长剑碎琴而出,只听得身后已是兵戈之声大作。

  他这才发现自己离得那客座尚有极远的距离,以自己这老迈之躯,恐怕还未走到那巨汉跟前,自己便已经血溅五步。

  他只得将焦凰捧在怀中,单膝跪地,将古琴献出。

  他两手空空,走出潇湘府阁,不由得流下泪来。

  内里还传来,那几人觥筹jiāo错的声响,他远远望去,只见得古琴沾了酒污油渍,似是哀鸣一般。他却只得快速离去。

  沈约想起贺兰老爹说起这些话语之时,脸上愤恨与懊恼已是满溢,他却是劝阻不得,只能听他将此事一一道来。

  前朝之人尚能东山再起,这识琴如命的匠人又是如何载得起这满腔的恨意与悲愤。

  他从老人手中接过这册琴典之时,便应下老人,若是有生之年,道法大成,自是不顾这世俗礼法,也要让这等昏人知道举头三尺自有神明。

  雷霆裁决并非单由上苍来定。

  这老人方才止住了喘息,满脸惊诧地望着少年,只见得少年目光炯炯,神色不似作伪。

  沈约仰着头望向天边:“天道昭昭,所谓义事是否是我一厢qíng愿呐。”他又想起道藏里头,自有一句:“天地不仁。”

  这天道可当真是个难相与的主儿呢。沈约摇了摇头,只是此话一出,他自然也要竭尽全力去做,只望这恶人多活上几日,不然待得他道法大成,恐怕这壮汉已是一命呜呼了。

  这便有些不合适咯,沈约想着笑了起来,踩在驴背上一探手,从林子里摘过一颗不知名的野果,用手擦了擦,便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还未待得他细细品尝,这眉头已是皱在一块,他连忙将果ròu从嘴里吐了出来,还将手中的果子也一并投入了附近的湖水里。

  身下的小叫驴不由得哼哼了两声,看模样倒是极为得意,似是在嘲笑少年的冲动莽撞一般。沈约探手拍了拍驴子的脑袋,这头小犟驴反倒是从鼻孔里头喷了两口热气。

  “你个小畜生,恐怕晚上便想要吃些个驴ròu火烧了罢!”说的这小叫驴一身慌乱,四肢乱抖起来,差点便将沈约抖落到地上。

  沈约连忙按住这发了疯的坐骑,嘴中却是嘟囔:“这到了dòng庭,倒是没什么吃食,不如现在便去林中寻些个猎物,这过完冬的兔子,虽是不大肥美,但都有些嚼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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