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笑了笑,沈崖的目光追着他离去的背影,那人依旧毫无破绽。
周轩轻轻阖上里间的门,这么多天,直到此时他才敢让花澄稍稍脱离自己的视线。沈崖坐在外间的桌边写着楚逸交待下来的药方,周轩看着他专注清明的眼神,不由得想起那日他抱着楚逸时的场景。
那个眼神……
一旦分出心思来想,周轩就觉得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沈崖身边,定眼看了看药方上的内容,光晕映衬着那上头略觉熟悉的字迹,周轩一时僵在了原地。
“周公子。”沈崖将写好的药方用妖力蒸干,正打算把它交给周轩,却见后者愣愣地望着他,那眼神里充满了错愕。
沈崖发现了不对劲:“周公子,你怎么了?”
周轩的目光在沈崖脸上逡巡,过了很久,他缓缓道:“敢问小公子,可曾见过楚兄的佩剑?”
第45章 坦诚
沈崖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周轩,他的直觉告诉他,周轩想问的,远远不止这些。
他的生长环境注定他比一般人更擅长隐藏情绪,周轩等了一会儿,沈崖沉默不语的姿态落在他眼里就像是某种暗示。于是某只活了百岁,却依然缺心眼的傻子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公子不必介怀,我与澄儿的事你也清楚,不管外面人怎么想,但我深知那种情到深处不由己的感觉。”
沈崖心里一颤,看着周轩的眼神终于有了些波动,他半真半假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一听到这句,周轩心里顿时和沈崖生出了点惺惺相惜的感觉,想当初他虽然深爱花澄,却也因为计较世俗的眼光而掩藏,他觉得作为过来人应该好好提点一下这位年轻后生。
“我曾在藏书阁偶然瞧见过公子留下的笔墨……”周轩笑了笑,“情深至此,都透在那些纸上了。”
沈崖指尖微动,那日看到徐风在藏书阁时心中升起的不快又冒了出来。天行阁虽大,但他和楚逸朝夕相处的地方却只有那么几块。从前没什么感觉,可如今……他不希望那为数不多的几块地方也有别人的影子。
你凭什么进去?凭什么在里面走动?又凭什么看我想着他写的那些东西?沈崖觉得头有些发疼,心头生出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出缘由的怒火。
周轩还不知眼前这少年心里生出了怎样变态扭曲的情绪,他继续道:“楚兄素来为人随性,想不到情深起来却到这种地步。但是没有佩剑在手,终归对修士不利,公子在他身边,还是多多劝解才好。”
所谓君子,除了自己品性高洁以外,还很在乎别人的生存状况。但他并不知道这句简单的关怀提点,后来酿成了怎样的“灾祸”。
沈崖的瞳孔倒映着幽曳的烛光,他的手慢慢握成拳状,脸上还是不动声色,语气甚至有些循循善诱:“师父他是怎么说的?”
周轩以为沈崖要试探楚逸对他的情意,觉得这少年旁敲侧击的模样很是可爱,于是便将那日对他的说将自己的佩剑送给心上人一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正说到起劲的地方,一阵巨响忽然爆起。
紫檀椅子在沈崖的掌下化为齑粉,空气中似乎充斥着某种扭曲的暴戾,他的眉宇间似有暗光闪过,却又转瞬即逝。
周轩看着沈崖摧毁完一张凳子,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脸上写满迷茫。他是……做错了什么吗?
一打开门,夜风便带着丝丝凉意扑面袭来,可惜却不足以浇灭沈崖心头纯纯燃烧的妒火。
将佩剑送给了心上人?毫无保留地相信?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动摇?沈崖回想着周轩说的话,恨不能将这些字句嚼碎吞下。
他一路来到楚逸的院子,轻车熟路地推门入房间,却没有在榻上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不过凭借他过人的嗅觉,或者说对那个气味的熟悉程度,他还是准确无误地在后院湖泊边发现了楚逸。
一身青衫的青年双手交叠在脑后,以胳膊当枕头,正躺在湖边的草地上。这一夜的月光特别明亮,洒在楚逸那张俊美恍如神祗的脸上,仿佛不可亵渎的仙人。沈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颤抖,心底那团暗藏的火焰燃烧得愈发厉害。他走到楚逸身边,即使眼前的人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沈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沦陷了。
“他说把自己的佩剑送给了心上人。”周轩的话宛如魔咒一般在他脑中响起。沈崖的双眼恍如深潭,他慢慢俯下身,身体贴上不知何时睡着过去的楚逸。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两人的呼吸交融在了一起。
沈崖彻底迷醉了,他的头越低越下,而就在这时,楚逸猛然睁开眼。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如星辰。
“我以为师父要一直装睡下去呢。”沈崖没有丝毫惊慌,他知道自己的出现不可能瞒得过楚逸。事实上,刚才楚逸装睡的姿态甚至让他十分愉悦,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代表着一种默许,只可惜……
楚逸凝视着沈崖,从麓山之行时他就一直在竭力回避,直到此时,这一切终于再也藏不住了。他凝视着沈崖眉心间那若隐若现的暗色,叹道:“我就知道,不该放你一人去孤坟岭修行。”
沈崖扬了扬唇角:“师父觉得我现在这样是走火入魔了?”
一个真正走火入魔的人,是不可能问出这种问题的。楚逸能看见绕在沈崖眉宇间的那一丝阴气,其实沈崖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完全能凭自己的力量克制住心魔,但是……今夜他似乎受到了些刺激。
楚逸凝视着沈崖的眼睛,头一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大仇未报,我们小崖儿怎么会放任自己走火入魔。”
大仇未报。
沈崖听着楚逸特意强调出来的那四个字,浅笑了一下:“从师父收我做弟子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告诫徒儿不要眼里只有报仇。如今徒儿做到了,师父怎么还不高兴?”
那一脸固执,甚至可以称作偏执的表情让楚逸有些无奈,他慢慢抬起手,摸了摸沈崖的脑袋:“我收的弟子,不该对他的师父有这样的感情。”
沈崖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了。楚逸在麓山的时候一直刻意回避,让他以为是这个人在犹豫,既然是在犹豫,就说明还存在某种可能性。可是如今,楚逸却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异常干脆,没有一丝迟疑。
还没有任何开始,就已经宣判了死刑。沈崖的脸色沉如死水,一瞬间连那明亮的月光都退避三舍。
“是不该有这样的感情,还是没必要有这样的感情?”沈崖的眼睛被光照的死角圈住,楚逸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是因为那个人吗?”
楚逸有些疑惑,还没来得及问,沈崖已经仿佛魔怔了一般自顾自地开口:“师父把佩剑送给了谁?”
风静光歇,湖泊的水仿佛在那一刻被冻住了。楚逸瞳孔骤缩,脸上出现了愕然的神情,虽然只有稍稍一瞬,却还是被沈崖敏感地捕捉到了,“师父为何不说话,你不是最疼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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