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忧心忡忡地嘱咐道,“回,态度好点儿,别把城隍也给我得罪喽。”
程回走了以后,顾寒声迈开长腿跨了一步,方才完好无损的结界顷刻崩塌,身后又是原先那个旧书房。他悄悄地摸上楼梯,隔着门看见洛阳正眉花眼笑地和一个妹子视频聊天,他就脱下自己的手表挂在门把手上,两三步间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与此同时,自楼梯口出现一个逆向旋转的白色漩涡,他一脚踏进去,漩涡载着他的背影,一起消失。
洛阳和江梦薇一直在视频,他为江美人截了无数张屏,正脸侧脸不下百张。他把那些截图放大了看,很奇怪,原先江梦薇额角的那个花瓣造型的痕迹消失了,任他怎么找也没有。他不可能记错,记性好是他长这么大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那么只能是他疑神疑鬼了。
他耸耸肩,笑了一下,熟门熟路地要糖吃:“师姐你晚上有空吗?请我吃粥行不行?”
江梦薇很抱歉地摇摇头,拿出一张纸在镜头前晃一晃,说:“抱歉啊,院里很早以前下发一个通知,今年轮到咱们院出志愿医去施行人道营救了,我刚刚报了名,你…你那什么,你姐夫也报名了,今晚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一大早的航班,为期三个月,等我回来请你吃茶行不行?”
洛阳认为他情敌纯属一个路人甲,像他这样的优质生物才是男主角,但要跟他师姐修成正果,必须得经受许多考验,不过最终的结果一定是他抱得美人归。
所以他听见那声“你姐夫”从江梦薇嘴里蹦出来,只当是上天对他的考验,没往心里去。
等挂了视频,他就爬起来,死性不改地开始大呼小叫,“许玖!姥爷姥爷!你给院办打个电话,我也要去做志愿医!”
他喊了好几遍,喊得嗓子冒烟,也没有人来应他,他这才想起来,家里现在照顾他的衣食起居的是顾寒声和程回,于是他又高声喊道:“顾美人!我需要帮助!”
挂在门把手上的那只表动了几动,落地化形,成了一个如假包换的顾寒声。
顾美人推开门走进去,毕恭毕敬地说:“少爷有何吩咐?”
“这人真是气场千变万化啊,”洛阳心里犯嘀咕,“初一见面,花得像只鸡,才一会儿没见,就成了这样一副受虐狂的模样。”
他说:“你给我们院办打个电话,就说医患协调办洛阳也报名参加志愿医。”
这个由手表托生的木偶人不会思考,顾寒声对他只下达了一个命令,那就是“一切都按照洛阳的指令来”,在接到洛阳的吩咐后,他欠了个身退出门外,执行命令去了。
洛阳后脊梁骨上却猛地窜出一股凉意——
刚才那个人就站在灯底下,却没有影子。
第6章 九叶莲
昆仑山高近万丈,山巅之上终年被雪,其上存一天池不曾上冻,成日里雾气弥漫,水面也如同沸水一般动荡不平。
《九州志》上曾记载,上古圣贤羽化归一后,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一样器物能承载他们的六魂七魄,而圣贤魂魄又不入轮回,久而久之,所有游荡在五岳四读间的魂灵都聚集于昆仑山巅,凝成了现在的天池。圣贤乃世间厚德之人,他们的魂魄虽与凡人相同,都属至阴之物,但因其人生前有盛德,其魂魄上也载有至阳之气。
至阴、至阳两股真气在池底幻形为龙,一黄一银,共存于天池之中,此所谓一山难容二虎,势必相互吞噬兼并。但好在每五百年才有一位圣人出世,故天池水每五百年厚积一寸,到得眼下,才将满百尺。而至阴与至阳的相互抗衡早在万年以前就已趋进白热化,于是天降不详,生灵涂炭,四海之内,多有饿殍,百姓易子而食,民不言生。
相传有一个人以身为载体,引昆山至寒融入天池,才终结了长达万年的阴阳相争,只是这个人亦就此葬身天池水底,六魂七魄只残存一魂,化为水底一枚阴阳石,长年累月镇在池底,拦腰压住了两条幻化而成的龙。
所以至阴至阳并不是消弭了,而是暂时得以和平共处了。
能看见的池水里,时不时有一团云霞状的辉气往来穿梭,那是由被镇在池底的银黄两龙周身逃逸出来的小股阴阳之气,但寿命大多不长久,跟黄蜂尾后针一般——攻击力很强,但也只仅此一击而已。
顾寒声落在天池阴面的山坡上,鼻梁上还烧包地挂着一副江湖先生标配的太阳镜,他在岸边活动活动筋骨,跃身一头扎进了天池里。
池底肉眼可见的辉气更加多,但这些或阴或阳的气团却对这个不速之客的闯入无动于衷,似乎对于此人身上的阴阳之气都不甚感兴趣,非但都没有上来争夺一番,还似乎暂停了飘荡。
他在水中下沉很快,不多时已达水底。
他在水中行走也很随意,几乎如履平地,而且一呼一吸也并不受制,口眼耳三窍都直接暴露在水体里殊不为意。走了不远,矇昧乌黑的池底渐渐透出一丝亮光来,细看时,一株茎干细长的九叶莲亭亭立在阴阳石侧,其上没有丝毫枝叶,只在茎干最长攒出一朵碗口大的花开,单层、作水色透明,花瓣形状与顾寒声手心的花瓣如出一辙。
顾寒声把墨镜戴严实了,视线避开那块上古阴阳石,躬身弯腰,用手心的花瓣去吻合花朵上的残端,手起柔光,把已经离体的花瓣严丝合缝地牢牢锁在花心。
临走前,又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低头朝着阴阳石的方向拜了三拜。
“不知冰天雪地间,阁下何故而至是?”
岸上一人从容道。
随后一条白色细带从水上直直冲下来,不由分说地裹住了顾寒声的手腕,顾寒声眼角弯出些许苦笑模样,手腕一抖,纵身跃起,脚尖在那条白色细带上轻轻一点,像一条游鱼般蹿出十米开外,霍然破水而出,头脸和衣服上滴水不沾。
岸上一人,一头白发长至腰身,身着宽松茶服,眉目无波,语调平平道:“州长大驾光临,老夫有失欢迎,还望见谅。”
这人自称老夫,但他除了白发能看出一点老态之外,容颜、声音,乃至身手,都没有一丝龙钟之意,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人模样。
顾寒声稳稳地落在水面上,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温老前辈别来无恙?”
温故里手执一柄孔明扇,闲来无事前后摇两下,有问必有答地回道:“尚可。”
这位老前辈许久以前避世昆仑、不问世事,掐头去尾粗粗一算,他孑然一身在杳无人迹的昆山之上,已住了不下千年,只冷眼旁观世间改朝换代和人情冷暖,袖手独立,与世无争。
很久远的事顾寒声无从得知,只听说过一件事,给这位冰霜隐者添上那么一点桃红柳绿的颜色——听说这位老前辈是个断袖,因为爱而不得,便独自离开了。
“晚辈有一事不明,还望前辈不吝赐教,”顾寒声语气很诚恳,“世间能经受得住天池水的人,除了晚辈,还有第二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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