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律_百折不回【完结+番外】(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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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祝的语气云淡风轻的,洛阳听得却十分心惊胆战。巫祝他不用讲任何故事,他本是就是一本厚重的故事书。

  总归他并没有着急去做什么,慢些也无妨,于是他放弃了瞬间移到寇嘉禾父子所在城市的打算,规规矩矩地买了一张火车票,最慢的绿皮,怀揣着一根胡萝卜,摇摇晃晃地北上了。

  这时节,大年初一刚过,出勤的火车就那么一趟,车上几乎没有人,列车售票员躲在狭小的休息室里和家里人聊天,洛阳就把巫祝拎出来,放在自己对面。

  越北上,窗外的气温就越低,车内的暖风就吹得很旺盛。洛阳热得脱了棉服,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羊毛衫,随手拍了个窗外的照片,发了个朋友圈,简单粗暴地配了四个字,“新年快乐”。

  这照片恰好抓到了铁道边的小村子里,某些院落骤然炸开的烟花。

  他编辑好,一点发送,顺便回了几条约吃约浪约炮的消息,关了手机扔到一边,说,“那个蓝衣服的男人是谁?也是神农,或者药师么?”

  巫祝摇头,“此人名叫北海若,身处极北海域,从不在公众面前露脸——就连七百年前那场混战,他也没有出现。说来……神农倒是和他关系匪浅,当年澹台老洲长为治好温故里身上的顽疾,冒天下之大不韪……就把……神农井源自北海。”

  “……”洛阳翻了个白眼,“说清楚。”

  巫祝:“我都说了,关于历任州长的事情,来龙去脉我知道得再清楚,我都说不出来。”

  洛阳不甘心地瞪他,好半晌,牙疼道,“哎,本以为带了个百事通,没成想也是个茶壶里煮饺子没用的……温故里呢?温故里知不知道?”

  巫祝:“温故里,他是澹台老洲长的入门师傅;温故里的为人处事,我敢说放眼整个九州,没一个人能比他更周全。”

  “他是我山海关唯一一个守护神,”巫祝眼看洛阳一脸不信,将要出言打断,立即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不要着急,“我曾跟你说过,古早时候,这九州上只有我和你,嗯,和始祖两个人,到女娲抟土造人之后,三道六界互相征伐,死伤无数,始祖为势所迫,挑起了这副担子。”

  “你知道,这世上所有人的一生都是一个不断转圜的圆圈,生生死死,生可以死、死可以生——只要魂魄不灭,一个人可以永生。唯一不同的地方,乃是一个循环周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凡生了的,难免一死,或早或晚。始祖把九州这副担子挑了数万年之后,大限将至,将权柄移交给了澹台一脉,那时候,温故里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自澹台家族第一任大家长登位,按照始祖遗愿,建造出了如今的山海关,而温故里只要此生不死,就是我山海关的守护使。”

  “澹台老洲长大概要算澹台家族掌权的第七个人,他的上一任就死在他的手里。”

  洛阳心口莫名一悸,“怎么会……”

  巫祝深深看了他一眼:“他死于父子情深。”

  “第六人在位只有短短一百年。第一次进入山海关接受清算,就没能算过来。并不是他治理出了岔子,而是澹台老洲长,哦,就是你爹,他求温故里悄悄跟进山海关护他爹周全,为了一己私欲,最终铸成了弥天大错。此间细节,年代久远,恐怕除了当事人,没有人能记得太仔细。那一任的州长自然死在关内,而温故里出关之后就已人事不省,因犯了天下第一等罪过,被终身囚禁在昆山顶上,日复一日,受那生不如死的苦处,至死方休。”

  洛阳扶额,低声道,“……那‘梦中人’,果真是温老前辈。我爹他老人家……可见,他真是徇私情死的了。”

  他目光冷冷清清地,不带一点感情地逼视着巫祝,“你刚才想说没能说出来的话,是不是我爹将神农井从北海请到了昆山之上,为的就是替温老前辈疗伤?”

  巫祝飞快道,“不全是。温故里所受的苦处非常人可以想象,你猜没有外人相助,他能撑到几时?而他现今还健在,若不是澹台老洲长……他坟头的草都有房顶高了。”

  又是到关键地方,巫祝的话就自动断了。

  正说话间,巫祝那本身就矮小不堪的身材瞬间又缩水了一圈,他那张脸也显得越发面貌丑陋。

  洛阳像被电了一样,吃惊道,“你怎么?”

  巫祝因为那一番变动,疼得额头上直冒冷汗,“口无遮拦之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是我当年在始祖爷面前发下的毒誓。”

  车厢里顿时一阵沉默,洛阳闭了闭眼,嗓子眼里像堵着一团闷气似的,呼吸极为不畅。他站起来动了动筋骨,梦游似的又去上了趟洗手间——连嫌弃都顾不上——又回来正襟危坐。

  他勉强扯着嘴皮笑了笑,“不说了,我们来聊点开心的事——新年快乐哈。”

  这个画风突变活似疯狗脱缰,巫祝愣了愣,一时间哈哈大笑起来。

  洛阳难得装傻卖乖,“光笑就够了?红包呢?!”

  巫祝新奇地摸摸这里碰碰那里,像个弱智儿童一样。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可是他在幻象里见过的,都是些冷冰冰的壳子,看得见,摸不着。这会儿看见什么都觉得神奇。

  人真是一个太过聪明的物种,也因存了这份聪明,而变得危险。真的说起来,这世间唯一能困住他们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死亡”。

  洛阳看他跟傻狍子进城似的,虽颇觉丢面子,倒也没有出言阻止,只是疲惫了似的,闭眼睛向后靠在靠背上,唇角翘起,微微一笑。

  他哪里知道,巫祝的脸腾地红了半边天。

  他嗫嚅了半天,低声说,“大人?”

  洛阳懒洋洋地发出了个单音节,“嘘。”

  巫祝费劲地爬下座椅,绕过小桌子,重新缩回变成一根胡萝卜,蜷在他的衣角处。

  暖气吹得人昏昏欲睡,洛阳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了会儿,一会儿是他爹怎样对他冷血无情,一会儿又是他爹恳求温故里去保护入关之人,没一会儿,就变成了初到昆仑之时,那神秘的梦中人以掌劈向自己脚踝的自残行为,然后就是顾寒声从他怀里跌落的画面,一遍一遍,像循环播放的电影似的,挥之不去。

  他本能地挣扎了一番,却像突遭梦魇一样,只是陷入了更深的沉睡。

  ……那是一个细瘦修长的翩翩少年,站在一团雾里微微笑,那画面渐渐跳脱起来,只见那少年越生越清秀,又突然间开始衰老,起初只是脸上长满皱纹,逐渐地,他的身形越发矮,他原本光洁的下巴上慢慢长出了胡子,原本一头浓密的黑发发白脱落……

  一点点的,那长发白衣的小公子,俨然变成了巫祝的模样。

  洛阳一皱眉,只见那眉清目秀的少年和那个活似毁容的巫祝,不停地来回在他眼前换,换得他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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