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口镶嵌了一块等人高的穿衣镜,洛阳路过的时候,没忍住,余光向那镜子扫了一眼,他的脚突然就定在半空,迈不动了——顾寒声斜靠在对面的墙壁上,那脸白的,跟糊了一层油漆似的,要是不看着他,真难以想象刚才语气掷地有声的那个人就是他。他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上半身都依靠在墙面上,看上去似乎十分疲惫,屋外的星光罩他头顶,那人就像个假人儿似的。
洛阳心里没来由酸了一下,心说,是啊,都这么大的人儿了,什么话不能当面好好讲,非得这么对彼此横眉冷对呢?
他这么想着,就一步一步退了回来,走到距离他三步远的位置,眼睛看着地面,“我听着,你说。”
“……”这熊孩子可算过来了,可是一张嘴,顾寒声倒不知道自己要对她说些什么了,好像刚才盛气凌人地说有话要讲的人不是他似的,他在这一刻突然哑口无言,似乎没什么好说的,于是他说,“哦,没事,你回去睡吧。”
“……”洛阳飞快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瞬间憋屈得想哭,他有些狼狈地转身,走了两步,他听见顾寒声说,“明天有什么安排么?”
“怎么?”洛阳死死瞪着镜子里的人,心说这回你要是留不住我,我就……
我就怎么样?他也说不太上来。
“……一起去看场电影吧。”
就像一记重锤从高空跌落,突然打在了棉花上,又像是深深压抑着什么,用一双能杀人的手,颤颤巍巍地捏起了一枚绣花针。
这人一生杀伐决断,从未优柔寡断,从他眼皮子底下掠过无数被亲情、友情、爱情伤得体无完肤的人,可是他在旁观者清的角度看过去,那些细枝末节、藕断丝连的恩怨是如此分明;终于事到己身,才发现任何一种情感,到得深处,都是剪不断、理还乱。
他有生以来,头一回尝到了战战兢兢是什么滋味,神经里绷着一根线,心里悬着一根钢索,什么都顾不上,唯一的担心,就是怕这个提议提得不合时宜,会被一口回绝,那么下一回,再要他重新鼓足勇气,就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他大气不敢出一口,心提到了嗓子眼,茫然地想,这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不就是被洛阳看见他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了吗?他生那么大的气,究竟是为了什么?
非得落到这步田地,才能解开那个结?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洛阳背对着他站在那里没动,也没有要转身的意思,顾寒声不动声色地叹口气,收回了目光,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了。他心里不合时宜地蹦出两个字,“泡汤”,这事儿,八成吹了。
他喉结滑了一下,走过来拍拍他肩膀,给自己递了个台阶下,“看来洛大少爷有约了……”
突然被人攥着手腕狠狠一拖,他的脚没跟上,和洛阳的脚拌在一起,扭成了一团麻。洛阳一把扶住他腰,凑得极近,没好气道,“你平时约妹子看电影都这么直白的?”
顾寒声眉毛一耸,针锋相对道:“放屁,我什么时候约过妹子看电影?”
洛阳依旧攥着他手腕,搂着他腰的那只手将他身形扶稳之后就撤掉了,脸色依旧很臭,“甭别扭了,北海若呢,那老先生怎么不拉着你回北海了?你跟我说真话,你就说你的伤到底什么情况?”
顾寒声飞快地看他一眼,顿了顿,就像扳回一城似的那么嘚瑟,只听他特别大尾巴狼地说,“已经没关系了,我把他踢回老家去了,”他说着,下意识地就溜出了下一句话,“你要不要检查?”
客厅里突然静得诡异。
顾寒声一脸活见鬼的表情,那张纸样白的脸上竟然悄悄地飚出一点零星的红。他扭过头,掩饰尴尬似的清了清嗓子,佯装不耐烦,简单粗暴地说,“没什么大不了,轮不到你一个小屁孩儿瞎操心……”
他完整的话并没有讲完,洛阳一手从斜里伸出来,捧着他半张脸,极赋侵略性地吻了上来,将他后半句话全都堵回了嗓子眼里。
“小屁孩儿?”洛阳漫不经心地想,“你呢?你是活了一大把年纪,都没能沾到半点浪漫细胞的老古董。你泡在那一堆述职报告里的时候,哥都泡在毛片里。”
他极赋耐性地扫过他冰凉的嘴唇,在唇缝处略一停留,舌尖一扫,就闯进了牙关。
顾寒声两手悬着,半空中找不到着力点,迫不得已才落在洛阳的肩膀上,几乎下意识地,就伸开五指,插进了他的头发里。他心里梗了一口老血,心想这日子简直过不下去了,几次三番被这熊孩子搂着腰强吻,这颜面简直是丢光当尽了。
他这么想着,舌尖也跟着活动起来开始回应,瞬间就发觉他在回应的同时,对方就有意识地退让了,这样唇齿间的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也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
——大概直到谁的手机的电量低提示音响起,这样的节奏才稍稍缓下来。
顾寒声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抽烟了?”
洛阳供认不讳,“抽了。”
顾寒声挺惋惜地说,“你小时候,多纯洁一孩子,除了吃睡逛,就是看书,怎么……”
洛阳低低一笑,“我看小黄/书能让你们逮着?我就那么傻?”
顾寒声嗤道,“我还不知道许玖那德行?你要是看小黄/书被他发现,他能给你凑一四库全书那种规模的黄/书,他让你一次看个够,看到吐。”
洛阳:“那多没劲,就要偷偷摸摸的才刺激。”
“……”顾寒声稍稍推开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语气多柔和,“不生气了?”
“谁说的?”洛阳牙齿打着颤,又把空调制冷开得更低了些,“我告你我生老气了我,我当时简直想活活撕了你,你干嘛呀,看见别人心里不好受你挺得意?”
顾寒声一手摸摸他脸,低声说:“饶我这一次,绝没有下回。”
洛阳就把手盖在他手背上,十指交融,牵着他的手往下滑,声音低沉得如同发酵了一般,“再有下回,我就不要你了,这他妈跟你拴一起成天净提心吊胆了,我要你干嘛呀?”
“听这话说的,真是不要脸,”顾寒声说,“你以前这种事儿干得还不少?怎么就没见你……”
他没说完,突然停住了,脸色隐隐发绿,觑着洛阳的脸色,不自在地说,“……想我了?”
洛阳这兔崽子牵着他的手直奔要害,这时候一脑门汗地看了他一眼,“废话,我又没出家。”
顾寒声那只被他攥着的手的手指蜷了一下,突然屈起指节,在他那二两肉上弹了一下,洛阳浑身一颤,声音都变了,“你下手轻点儿!帮不上忙就靠边站。”
顾寒声垂下眼皮,心说,来来回回地不就这么两回事儿么,是责任、关心、惯性、喜欢、爱、分不开、舍不得,西天路都走到头了,经书都摆在眼皮子底下了,哪有不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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