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手里还挽着她未婚夫,她想起来了,这是她答应二老的,要把姑爷领回家里给乡里乡亲过个目。
她妈从摇椅里站起来,手里摇着蒲扇,脸上笑出一把褶子,“姑爷来了,来来来,坐。”
江梦薇早年离乡背井在外闯荡,一年到得年底才能回家一趟,每次回来也待不了几天,加上工作性质又特殊,所以这一家团聚的日子短而又短,乍一见面,莫名其妙地有种惊喜感,心怀甚慰,顿觉苦尽甘来,一时竟有些热泪盈眶。
一家人谈笑颇多,饭桌上,新姑爷冷不丁地提出,要接二老去他们工作的地方居住。
江梦薇一愣,心口蓦地热了,在桌子底下悄悄握紧了姑爷的手,低声说了句谢谢。
多年来,她一直有个心愿,等将来在外地买了房子也有了家庭,有了足够的经济实力后,一定要把她的一双年迈爹娘带出深山,她要日日都能亲眼看见他们。
但她和她未婚夫领结婚证的时候,她丈夫对她这点要求没发表什么意见,似乎还面带不悦,她已经做好了就这一个要求和她丈夫打持久战的准备,而没成想,她还没怎么墨迹他,这事儿已然成了。
好事成双,料也不外如是了。
席间闲谈,偶然说到婚礼和嫁妆的置办。
姑爷:“梦薇希望从娘家嫁出来,所以我们打算在家门口先请父老乡亲热闹一番,而后接二老进城再补办一场。”
江梦薇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他有过这样的商量,她只是自己心里有过这样的念想,好几次想跟他好好谈一谈,但每次一看他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模样,新娘子有什么想法和意见,顿时都自己消化了。更何况都是普通家庭,财力几何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就结个婚么,要一堆那么花里胡哨的穷讲究也不能当饭吃,删繁就简,这婚不也照样结?
所以姑爷此言一出,江梦薇看他怎么看怎么顺眼,心说这人今日到真给她长脸了。
姑爷又说道:“婚后如果有一个孩子,第一个跟我姓,第二个跟梦薇姓吧。”
江梦薇此时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在孩子跟谁姓这一点上,他俩商量过无数次,她丈夫的意见由始至终都十分明确——当然全都跟父姓,没什么好商量的。
没道理一夜之间,东风改道刮成了西风,吃素的沙弥成了酒肉穿肠过的游僧。
她佯装有人打电话进来,避远了去接,等了一分钟,把她老公也叫了过来,“你是认真的,还是只是权宜之计,哄我爸妈高兴高兴呢?”
她丈夫温柔一笑,顺手搂着她的腰,柔声道:“自然不是诳你的。”
江梦薇心里咯噔一下,全身如坠冰窟一般,蓦地发凉——
破绽!都是破绽,这人根本不是她的白头伴侣,而是不知道一个什么奇怪东西披着她丈夫的皮来诳她的!
寻常人家,有三两个难以达成的愿景,经年累月为这些海市蜃楼般的愿景而努力,也有三三两两的摩擦矛盾,爱恨纠缠使彼此无法割舍,这就是一生。而眼前这人,竟在一天之内满足了她所有仅仅在心里走过一遭的“痴心妄想”,万事圆满的模样,其实就是虚伪万恶的假象。
等心思转过这个弯,方才发烫、一时难凉的心血立时就回归平淡了,理智重新主宰大脑,同时不可避免地有一丝遗憾,如果这些事真的是真的那就好了。
她推了他一下,漠然道:“打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别祸害我爸妈,也别再跟着我。”
眼前的男人霍然头脸发青,眼底露白,尖叫一声,化成了一团黑影。
江梦薇呼吸一窒,立刻扭头去看他的一双爹妈,他们也全都原地爆炸,尖叫一声过后,团成了黑雾。方才那一桌子饭菜、树下谈天说地的糟老头糟老太婆们、村口的碾米盘磨,都变做了一片片碎玻璃。
环顾四周,她的身边有无数的镜子,每个镜子里都是一个个幻影,不同的人在不同的镜子里发生着不同的事,时而有镜子破碎,还有的镜子在不断缩小、缩小,缩小至一个点,忽地在空中一闪,不见了。
纵观全场,成千上万面镜子,破裂的不过一二成。
初时押着他们来的那些鬼手都不存在了。
江梦薇冷汗直流,心里知道,这鬼把戏是企图复制人心底的欲望,把这些人永远留在幻影里,能克服欲望的人就能冲出这个魔障,而私欲太过强盛的人,大概就算死了罢。
她试图寻找她丈夫的镜子,但目力所及,全是纷乱的场景和镜子里纷乱的人事车马,根本无从找起。她犹豫了一下,捡起一块石头,狠狠朝最近的一扇镜子砸过去,石头碎了,镜子毫发未损。
这太讽刺了,以石器之坚,也不足与人心私欲相抗衡。
而后,从上空突然掉下来一个人,直挺挺躺在她眼前丈把远的位置——洛阳死气沉沉地趴伏在地上,手指缝间也是鲜血淋漓。
然而还不待她喊他一声,洛阳身上蓦地覆上一层冰雪,眨眼间就被拘进了一面镜子里。
骷髅头的云层之上,一男一女都在附俯身探头下视。
“哎呀,一不小心推下去了。”
女人眼影浓厚,眉弯似柳,半张脸都蒙在黑纱之后,周身都拢在一层密不透风的黑罩衣里,一头长发上仅有一枝白梅做点缀。
“是人都有欲望,用鬼眼一看便知。前些日子,我和大哥一起去找一个人,恰好跟这小子还有点瓜葛。你没看见他魂魄上那个'痴'印么,此人天生是个情种,对一个女人念念不忘,料想一进锁魂囊,九成是出不来的。”
刘素着一身素白缟衣,悠哉悠哉地在云头晒月亮。
白玫“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搭话道:“有什么法子能把着镜子破了?本姑娘突然觉得这小子模样挺标致,这么鲁莽地推下去,还有些暴殄天物了呢?”
刘素尖嗓子阴笑,“别无他法。他能敌得过魇魔,他就能出来。锁魂囊果真名不虚传么。”
白玫:“这当中还有什么讲究?”
刘素:“锁魂囊贵在一个'锁'字,世间能锁住魂魄的,区区一把锁又能有多大效用?能锁住人的,也只有人自己了。锁魂囊只是依照每个人的所思所想,给每个步入此间的人造了一个幻境,沉迷幻境的人自然就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了,这不就锁住了么?”
“三娘,你怎的,脸色这么难看?”
高越这时恰从另一侧云头踱过来。
刘素心里直呵呵,老三脸蒙成那么一副不透气的鬼模样,还有人能一眼看出她脸色不好,真是没事乱弹琴,纯属吃饱了撑的,上赶着遭白眼的。
果然,白玫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没搭腔。
高越丝毫不以为意,盘腿坐在一侧,也开始注视锁魂囊。
那厢,洛阳是被憋醒的。
他的周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全然是大片的黑色,放眼望去,没有出口没有入口,也没有光,更恐怖的,没有空气。在他身体所在的地方,也没有任何着力点,换言之,他是漂浮在半空中的,就如同航天员在太空舱里失重一样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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