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个不经意间的小动作,缓缓用门牙咬住了下嘴唇最内侧,末了,思索许多时候,那股悲凉逐渐浅淡消失,就化成了短短四个字:世事难料。
很久之前,那团血腥肮脏的东西自诞生后,便一直跟着他,他俩如同形影不离的玩伴。
他悄悄地用邪术帮助它凝成体魄,照顾它,也保护它。他给它起名叫林邠,他还记得它刚生出胳膊腿的时候,三道六界里许多人都来劝他,不要掉以轻心,要时刻提防这个来历龌龊的东西。
许多人欺它、负它,时常趁他不在时,言语轻蔑,更有甚者,唾它的面。它力量弱小,遇到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辱,也不过以手掩面,仅此而已。
天机难测,造化弄人,谁能料想到,荏苒时光掠过数百年,它就真成了一个毒瘤。
……或者该说它,忍辱负重,为报辱仇,勾结恶鬼,趁老州长入关时候,一举把九州搅了个天翻地覆。
程回和这个千阳少主是宿仇,这事儿说来那叫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
彼此之间都没失忆,按照“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交友之仇,不反兵戈”的古训,这俩爷非但不能呼吸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就连在道上见了面,连个蹬儿都不能打,操着刀子就得往死里掐。
而如今,造化弄人,这两位爷如今都正襟危坐,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前方的祖爷拼杀在第一线。
程回流着一腔仇恨的血,但奈何心腔里着实装了一颗忠诚的心,只是手上暴起的青筋犹如雕刻。
仔细在他眉眼间踅摸一匝,不难看出他一脸伪装的淡定。
这时,千阳突然站起身,朗声道:“我悉心护你周全,竟是为了有朝一日好兵戎相见么?”
顾寒声心里一惊,莫名地从这短短一句话里听出了一股子痴男怨女的愤恨,却是半分火药味儿都抖不出来。紧接着,千阳蓦地见缝插针,强行格在了他和面具人之间。
面具人默不作声,但他身法明显慢了许多,一掌掌风将将扫至顾寒声面门处,看见他冷不丁地闯进来,几乎是下意识地,跟触电了一般,猛地把手缩了回来。
千阳先淡淡笑了笑,笑意不染眼角眉梢,岌岌可危地挂在嘴边儿上,端的是个皮笑肉不笑,“到如今我该如何称呼你?林邠?还是……该称呼你为三毒?”
就连顾寒声也看出了端倪——
在“慕清远”魂归前,顾寒声从没见过真正的少主。
因为某种原因,他继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当时在混战中魂飞魄散的澹台千阳的生前记忆全抽了出来,凝成一瓣九叶莲,保存在昆山天池的水体里。之后在避祸昆仑的悲惨日子里,他把这位战死的少主生前记忆当教科书一般好生恶补了一番。
据此壮烈牺牲的少主生前记忆记载,这个澹台千阳是个十分冷血刻薄的混蛋——从他那游离出来的一魂表现出的对魏云举的态度,不难看出他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渣男,可见那一魂也是尽得此少主真传了——此混蛋堪称是个六亲不认、目中无人的典范,性格极其孤僻,尽日里来往走动的过命好友屈指可数,平日里“养在深闺人未识”,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死宅,这死宅又是个不敢忤逆他爹的货,并且因为长了一张唯恐天下不乱的脸,在九州界内一直是人们茶余饭后乐意八卦的对象。
放在今日的互联网上,活脱脱一个流量小鲜肉。
这小鲜肉出生的时候,他老子送给了他一件别出心裁的见面礼——从自己心尖上挖出来的三毒。
说是三毒,其实那个“三”翻译成现代汉语,是“几”,意思是并不准确是三毒,而是不知道几毒。
拔除三毒,是到顾寒声上一任州长,也就是千阳他老子那里才开的先河。
至于三毒如何产生,其具体原因,也随着老州长一入关门而有去无还之后,变得扑朔迷离。九州界内,大凡能打听到的小道消息,都是后人随意猜测,穿凿附会的无稽之谈。
知道的人堪称凤毛麟角,而这凤毛麟角的人也生死未卜。
不过有一点十分确凿,所谓三毒,乃是世间所有邪恶的集团代表。
它就像病毒,每个人接触到它的概率是对等的,而每个人的免疫系统强弱有不同,因此这就造成同样一方天地内,有些人心尖上有三毒,而有些人没有。
小少主与他老子送给他的三毒为伴,时间越久,那三毒用邪恶为体魄,竟也修出了个人魔狗样,千阳给这三毒取了个名字,叫林邠。
林邠是邪恶的化身,毫不夸张地讲,此人浑身都是毒,九州界里曾一度掀起“诛林邠”热,因为大多数人认为留着这么一个大毒瘤,不啻养虎为患。
但是,老澹台和小澹台,前者对此不闻不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者则拿出了老母鸡护犊子的狰狞态度,狠狠地怼了众人一句:“捉贼捉脏,列位要是能拿出林邠为乱四方的证据,我第一个饶不了他。倘若列位只是单单抓住他的三毒出身,就贸然跑来我这里说他该死,我奉劝各位,省省吧。”
“诛林邠”的事儿也随之不了了之。
之后的事情,顾寒声就无从得知了——
千阳的前世尘缘里似乎在犯什么忌讳,有很大一部分记忆空白期,就跟加密文件夹一样,顾寒声摸得到,却看不着。
似是某些伤心往事,被主人一手尘封束之高阁,活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那面具人甫一看到千阳,活似遭了天打雷劈,浑身狠狠抽搐了一下,接着听千阳一语道破了他的名字和来历,带着黑手套的手也蓦地攥成拳,松开复又握紧,如此数次之后,十分缓地冷笑一声,“岂不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当年的林邠早就死在众口一词的口诛笔伐里,而今今非昔比,早已没有个当年的林邠,只有一个恨不能屠戮天下、颠覆九州的……鬼宗。”
“公子,别来无恙?”
千阳似乎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眼皮一掀,低低一笑,心说恙不恙的,如今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问得多余。你既然有把九州搅和得鸡飞狗跳的本事,想必应该知道,如今埋了我尸骨的坟地,或许都长成了一片园林……这一切,不都拜你所赐么?”
顾寒声眼看见他耳后猝然闪过一片血光,第六感上涌,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和千阳的后背稍微拉开了些微安全距离,下一刻,历史就证明了他这一选择有多么明智——
这个混蛋千阳啊,一声儿都没吱,冷不丁地掌心攒力,把青云扇当做飞盘一般嗖的丢了出去,那激起的一阵小风擦着他鼻尖过去,险些削掉他一层脸皮。
顾寒声:“……”
果然是个从小缺爱缺成狗的问题少年么,戾气这么大。
鬼宗林邠不躲不闪,生生扛了他这一肩削,整条胳膊上狠狠划出一条裂缝,自内而外汩汩淌黑色汁液,但他丝毫不在意,从面具上的留孔上望进去,他的眼神里有愧疚,但却捕捉不到丝毫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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