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人们低头深思,既相信自己如今的一切是罪有应得,也开始戴罪修行,图死后落一个不入地狱。
但是,这些都不是道的本身。
道不是裒多益寡,更不是惩恶扬善——愚蠢的人们却为它披了张“天下为公”的皮,掩耳盗铃地劝慰自己,为了死后的心安理得,去行善吧,那是一生的光芒。
何谓道?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世间,凡心灵能看到的,都是道。
不同的人,不同的道。
顾寒声扯了扯衣袖,十分大逆不道地想:“我不替天行道,我就是道。”
一只侥幸做了漏网之鱼的三条腿蛤/蟆不知从什么地方蹦了出来——难为此物先天半身不遂,还身残志坚地苟延残喘到了现在,可见也是此物里的佼佼者,是个得道的畜生。
那三条腿怪物把肚子鼓得圆滚滚,瞪得溜圆的眼睛里射出两道不太良善的眼光,十分谨慎地盯着自己眼前这个两条腿怪物,而后一口气自肚皮里滚到嗓子眼,嘴巴豁开一个大口,纸糊的驴似的,震耳欲聋地“呱”了一声。
顾寒声一挑眉,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拎起裤脚蹲下来,有气没处使地一巴掌拍那三条腿的三角脑袋上,有鼻子有眼地骂道:“小畜生!”
根据三角形最稳定的真理,这三条腿理应趴得很稳当,但它那对招子似乎注意到此两条腿来势颇有些汹汹,肥胖的大白身子瑟瑟地一抖,跟秋风中的落叶似的,小媳妇儿见公婆一般,又丧胆游魂地低低“呱”了一声,瞬间臣服在此两条腿的西装裤脚下。
顾寒声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伸出食指,一把将它弹了个平地后翻滚,“你倒懂得趋利避害。”
紧接着,他手指轻弹,替那三条腿添了个义肢,还特地把那条义肢设计成了晶莹剔透的。
这畜生有种与生俱来的喜感,顾寒声瞧了他半天,莫名其妙地心情好起来,丢了这四条腿的小畜生,吹着口哨向屋子里晃荡。
四条腿的大概对这条天外飞来的腿受之有愧,跟个小尾巴似的,紧一步慢一步地跟在顾寒声的后脚跟上,十分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有奶就是娘”和“跟着老大有肉吃”的奴颜婢膝——像个人似的,显得格外有良心。
洛阳个小婊砸耳朵一耸,赶在顾寒声前脚踩进门框前,突然向后倒在床上——后脑勺重重磕在过薄的床板上,磕得他一阵牙酸。
程回当发作过一阵,及至看见这位仁兄,久违的手足情义才又重整旗鼓,先前那要造反的心也死得不能再死。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你个糊涂王八蛋。
也许觉得自己连产生那样的想法都十分对不起顾寒声,此冰山难得主动搭了个话头:“温故里跟你有什么可聊的?”
顾寒声漫不经心地:“大概为了让我体验一番……被年级主任叫去谈话的滋味?”
程回有了点儿笑模样,“什么滋味?”
顾寒声吐了两个字,“不爽。”
他走到床边,碰了碰洛阳的脚踝,原本想叫醒他一起走,后来一看他装睡装得含辛茹苦的模样,脾气就忍不住软了很多,心说我就再惯你这一回。
于是二话没有地拉起他胳膊,把他驮到自己背上,还叮嘱了一句:“自己抓紧,我们回家。”
难得顾寒声这么体贴,洛阳心里却有股危机感——像秋后处决的死刑犯,临上断头台前都有一顿最后的晚餐一样——他飞快地挣出来,自己站到地上,干笑了一声:“不用不用,我自己走。”
三个人先先后后出了门。四条腿儿歪着脖子挡在门口,肚皮贴地,顾寒声脚尖一勾,将那畜生轻轻踢送到洛阳的肩头,头也不回地说:“你宝贝儿子。”
洛阳:“……”
走到老银杏树下的时候,洛阳突然想起温故里还要送给他的神农井水,又绕回去取了一趟。
成天来回晃荡不干实事,洛阳没有一点儿时间概念,他记得他走的时候是夏季,可眼下再回来的时候,海边别墅的梧桐都染上了一层霜色,秋水落下去,海岸线退后了很多,在海岸上留下些鸡零狗碎的小贝壳、小海星——原来夏季都过去了很久,难怪他师姐都要生娃当妈了。
洛阳打听了江梦薇的住院号,预备挑个美丽的天气,去医院看望看望自己的旧情人,和旧情人的冤家们。
不料天公不作美,日日都是飞沙走石,天气很坏。
别墅里空荡荡的,那么大的客厅,那么多的空屋子,每天都只有活宝一个畜生来来回回,孤零零的如同老乞丐,并且难为它并没有把自己饿死——洛阳想得很明白,他的活宝,八成也是个老妖精。
洛阳把四条腿放进活宝的育儿袋里,十分慈眉善目地给它起了个大名,叫“活宝二号”。
顾寒声表示“我就静静地看着你”。
他放出杨雨亭的魂魄,单刀直入地问她:“我地府戒备森严,你又从谁的口中得知你的儿子被幽在十八层地狱的?”
杨雨亭茫然片刻,“啊”了一声。
第34章 百花香
“老身、老身……”杨雨亭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千年的游魂似的,“老身”了半天,愣是没老身个所以然出来。
程回一动不动地陷在沙发里,似乎正在诠释何谓“咬人的狗不叫”。
顾寒声袖手靠在一侧,在杨雨亭这一愣神之间抓住了突破口一样,十分好心地帮着她梳理了一番,“在你身死之后,由黑白两位无常使者带你进入地府,首先在业镜之前打个照面,生前罪孽与善行两不相抵,赏罚自有公论。赏罚之后,生魂司中自会根据结果生成来世的梗概,十恶不赦的人为他人当牛做马……”
这话听上去颇有些类似于江湖神棍,但姓顾的说出来,到好像这是史诗级教科书似的那么理所当然——足可想见有的人天生就是资深大忽悠。
“为什么是这样?难道前世造孽的人来世便一定没有好下场么!”杨雨亭忽然情绪激动,手攥成拳,双目赤红,恨恨道。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正所谓因缘际会,不过是一种说辞罢了,人生一世,我命由我不由天。有的人前世为非作歹,怙恶不悛,来生依然是人性本善,但身带罪孽自不必说,这其中,有一部分人一生为世所欺,临到死前,不过一句‘天下负我’,不曾因为自己这一世的苦难而为祸四方,这叫自我救赎;还有部分人,因人欺辱,弃善从恶,罪孽日深,这就是自我放逐。”顾寒声十分大尾巴狼地瞎逼逼了一顿,话音一转,循循善诱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佛理要悟透又有何难,难就难在,它无法让人押上身家性命去相信轻飘飘几个字呐。”
书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叮叮哐哐的嘈杂声音,顾寒声起身开门一看,登时有些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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