掾吏们都被我的吼声吓得抖了几下,县廷的门下督盗贼掾当即率领县吏,包围了水丘北家,像捆蚱蜢一样,将他家里主要男子捆成一串,全部牵到县廷。我要水丘北老实交代尸体的由来,他矢口否认,说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我也不跟他啰唆,下令将他拖出去痛加捶楚。这世上的人,除了耿夔等少数之外,大部分是不打不乖的。我刚发出命令,有一个老年掾吏又上来耳语,劝我收回成命,因为水丘氏是当地巨族,如果他所有族人都起来借此闹事,只怕会起乱子,影响稳定。我一掌拍在案上,怒道:“立即发县廷少内弓弩卒,将他族中五服之内的男子全部捕来,有敢抗拒者,当即格杀。本县令平生最快意的事,就是杀光那些欺压百姓的豪猾。”
这个掾史吓得赶忙伏地请罪,堂下的水丘北也知道不妙,当即叩头如捣蒜,承认是自己找了一具道旁尸体,斩断了手脚,故意吊在我的门前,想看看我怎么收场。现在事情既然败露,他已经知道县令的厉害了,请求县令饶他一命,今后一定誓死报效。其实我起初只是猜测,也不知道是否就是水丘北干的,只是不满他如此猖狂,所以要先打他一顿再说。现在他既然承认,我也没必要过于逼迫,毕竟我查过他的底细,除了狂妄之外,尚无什么大恶,有时还乐善好施,赈济闾里穷苦贫民,于是我下令:“放了他。”
水丘北千恩万谢,从此对我果然忠心耿耿,我在丹阳为官三年,把丹阳的不法贼盗一网打尽,导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还多亏了水丘北家族的帮助!当然,我也没少给水丘北好处,朝廷下令举荐地方亲民良吏时,我都推荐水丘北;征发徭役,我也常常免脱水丘北家族的男丁。对我好的人,我都不会知恩不报,这是我的行事作风。
堂上的工匠们听了耿夔的描述,都诺诺连声,相继回去了。我一直等到日光过午,任尚才带着折金匠回来,看到他们满脸沮丧的样子,我就感觉不妙。果然,折金匠见了我当即跪下稽首:“时日旷远,实在无法找到,万望使君恕罪。”
我刚才的期待顿时烟消云散,心中失望已极,我把眼睛转向任尚,任尚赶忙道:“折君刚才确实找遍了全家的每一个角落,据他老婆说,前不久把五年前的木牍全部当柴烧了,一般他们只保留五年内的记录。”
我心头愠怒,抚着几案,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恨恨地自语:“官府的公文一般保留十一年呢。”但我也知道,不可能以官府的制度来约束他们,现在能怎么办呢?只好把这件事暂时搁置,再努力寻找其他线索。
十三 忽报群蛮乱
一连几天,我坐卧不安,吃饭睡觉都在思索这件狱事,也理不清眉目。这天觉得心烦意乱,就和耿夔穿上便服,踱到集市上散步。广信真不愧是交州最繁庶的城邑,东西两集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东集主要卖日常生活用具,木桶、酒柙、食奁、缣囊什么的;西市则基本上是食用品,有大米、猪肉、鱼虾和其他各种稀奇古怪的食物和水果。苍梧的人真是什么都敢吃,那种浑身斑驳的穿山甲,也在市场上活剐,剥开皮,还可以看见一些肉虫在红彤彤的肉上蠕动,我差点呕了出来,赶忙转到卖果子的摊上。水果琳琅满目,很多在中原都不曾见过,有一种西瓜大浑身长满尖刺的东西,他们叫做榴莲,据说相当好吃,我却觉得有气味难闻。突然我发现一个摊上的摊主有些眼熟,他看见我,赶忙招呼:“这位先生,买点芭蕉罢,又甜又软。”我笑问他怎么卖,他有点惊讶道:“听口音,先生不是本地人罢,看上去好像在哪见过……对了,你不是在那个奇怪的亭……”
耿夔已经打断了他的话:“你认错人了,我们今天才到这里,此前从来没来过苍梧。”我这时也想起了,这个人不久前是在鹄奔亭见过,我当时还买了他一些水果。我正欲回应,耿夔拉了拉我的衣角,低声道:“使君,这里人多嘈杂,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下吏可担待不起。”
他说得也是,一个州刺史,穿着便服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身份,不惟玷污朝廷官仪,也不大安全。我也只好支吾两句,和耿夔笑着走开了。一路又踱回刺史府,我对耿夔说:“这个小贩也真有趣,说在什么奇怪的亭见过我,那个亭有什么奇怪的?”耿夔笑道:“像他这样的小贩,只是略通之无,能学会几个简单数字记账就不错了,‘鹄奔’这个奇怪的字,他哪里认得?当然只好说奇怪的亭了。”我哈哈大笑:“这倒也是。”
回到刺史府,和耿夔继续饮茶聊天,刚歇息了一会,有太守府的小吏求见,说刚收到一封邮书,要呈递给刺史。邮书内容是合浦郡的土著蛮首领巨先率种人造反,进攻当地县廷,杀死了合浦县县令。合浦太守张凤也挺身逃跑,撤退到合浦北面的朱卢县等待救援。我匆匆看罢邮书,大惊失色,自己贬到交州来任刺史,才上任不久,什么政绩还没有,就碰上这种事,这不是祸不单行吗?
我当即让小吏立刻找来太守牵召和都尉李直,一起商量对策。两个人很快来了,牵召犹豫道:“这个,其实不关使君的事。据说此次巨先的造反,仍是因为当地太守秉承前刺史的意志,要求向朝廷进贡合浦的珠宝,加上今年在原来数目上又增加了一万颗,当地蛮夷负重不堪,是以起来反抗——这种事,在我们这里,是经常发生的。”
“照君这么说,还是官吏所逼了。君有什么计策可以退敌?”我想起了不久前批复的有关此事的文书,还没等到合浦的回复,没想到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乱子。
牵召道:“事已至此,只有禀告皇帝陛下,请他来定夺了。”
真是昏庸的太守,此去洛阳两千多里,等到邮驿奏报来回,只怕交州已是满目疮痍。我转头问李直:“都尉君有什么计策。”
李直迟疑道:“下吏暂时没有什么好的想法,大概只有先静观时变,待时而动了。也许合浦太守张凤自己能扑灭反贼。”
牵召点头表示赞同:“按照律令,太守都尉不能出郡界,我曹也无能为力!”
李直望了牵召一眼,似乎有些不快。我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李直不能率郡兵出界,我却是可以的,合浦郡也是我这个刺史的管辖范围。如果我借此机会,要求李直将郡兵直接交给我指挥,他将不好拒绝。而牵召说的这句话,显然可以看成给我提示,他当然有所不快。不过我倒不想这么做,一则这种时候夺取李直的兵权,他肯定会有所怨恨;二则妄动刀兵,即使顺利平叛,也得不偿失,杀人一千,自毁八百,这个道理我不是不知道。何况苍梧郡兵虽精,毕竟人数不多,率领它出击合浦,也说不上有百分百的胜算。万一平叛不成,反和叛军旷日相持,传到洛阳,只怕会出事端。何况听牵召刚才所说,巨先造反并非无缘无故,而是积怨已久,无处发抒所致,如果加以慰抚,只怕可以事半功倍,于是我摇摇头:“既然是官吏所逼,激起蛮夷造反,又何必发兵,我可不想重蹈樊演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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