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摇摇头:“先走走吧。”
那小乞丐一听更加来劲地大声嚷道:“个淫尼拖着小相公逛街!个淫尼没羞没臊!嘿!你们快看!淫尼拖着小相公逛街……”
玉叶气得脸刷地红了,我赶紧拦在玉叶和二少爷之间:“你少胡说!这位是澄衣庵的小师父,这位是我们家少爷。”
那小乞丐朝地上用力吐一口唾沫,双手揣着坏骂骂咧咧低头继续走,不曾想没几步他又撞在一个人身上,小乞丐一踉跄,抬头正想骂,看清那人的脸却住了口,乖乖地后退一步恭敬叫了一声:“师父。”
我们都诧异,原来那小乞丐撞的正是先前玉叶说的那位无行僧。只见他手捻一串黑旧得发亮的佛珠,笑眯眯地微俯身对小乞丐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小乞丐回头蹙眉看了几眼二少爷,咬着下嘴唇,仍回头跟那僧人摇头说了几句什么,那僧人还是笑眯眯的,似乎在宽慰他什么,我觉得很奇怪,问玉叶:“他们在做什么?”
玉叶也困惑不解:“我也不知道。”
那小乞丐终于松开了揣在怀里的双手,把一个东西交到无行僧的手里然后就一溜烟跑了,二少爷看见那东西便惊讶得低头摸自己身上:“是我的钱袋?”
我们这时才恍然大悟,只见他缓步走过来,把钱袋递给二少爷:“阿弥陀佛,施主,这可是你的东西?”
二少爷有点茫然地接过钱袋,那僧人对他双手合十毕:“请施主莫怪,那孩子偷盗也是一时情急糊涂,只因家人有病无钱医治。请施主莫怪。”
二少爷这才明白过来,连忙摆摆手:“无碍的,师父莫介怀。”
旁边的玉叶便对他合十双掌念一声佛:“无行禅师别来无恙!”
“原来是澄衣庵的玉叶师姑。”那僧人回礼道,但他只是把眼睛略低地看向地面,对玉叶没有注目,实在是个恭谨又守戒的出家人模样。说着话时,大少奶奶带着严家下人已经走了过来,玉叶给僧人说严家要往水里投包点许愿,僧人正念一声佛号这当儿,就听见“哗”一下水声响来,有人喊:“呀!有个小子站奈何桥上扎下水去啦!”
我们都唬了一大跳,回头看时那桥边已经开始围上人,无行僧急走过去,我们便也尾随其后,看他拨开众人,我们也踮起脚往潭里看,那落水的人还在上下扑腾呢,旁人中有一个脚夫模样的汉子正迅速脱鞋看样子想往水里去救人的,那无行僧一把拦住他:“施主!你切不可下去。”那汉子以为他意有别图,眼睛一瞪大吼道:“可是要出人命的!”却见那僧人已经把手里一串佛珠绕紧几圈在手腕上,大声诵一句佛号便一头跳下水去,那汉子一愣,旁边人堆里挤出方才那偷少爷钱袋的小乞丐抢着道:“无行师父平素就告诫我们说切不可轻易接近这潭,年年里都有跳下去寻死的人,恐积着许多元气衰鬼待拉人替身也未可知,师父日日坐在这桥边诵经,就是发愿超度这些亡魂哩!师父可是活菩萨再世一般的人,他不让你下去,也是替你着想哩,恐怕你会遭遇什么不好。”
汉子才有些恍惚,再看水里,那挣扎的人已经沉下去了,无行僧人也一个猛子潜入了水下,水面只剩团团涟漪。大少奶奶急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找根长竿子让他们搭把手吧。”于是众人才赶紧纷纷四下里去找竿子,不一时竿子找来了,水潭里还是不见无行僧人和溺水人的踪影,众人议论纷纷,有人问跳下去的是谁,其他人都说没看清,只有一个挎篮子来上香的妇人说看着像是菜市那边卖鱼的李成家的小子,不知道他这小小年纪竟真的想不开的?还是贪玩失足掉下去的?
又是那小乞丐撇着嘴道:“他倒没想要跳的样子,我刚才看见那小子在庙门口那边浑水摸鱼那了这家奶奶赏的一个包子,一边吃着一边走过来上的桥,头上撞肿一个大紫包跟顶个柿子似的,然后哭哭啼啼站那儿许愿,还把咬了的半个包子扔下去,我就说嘛,吃了半个还拿来许愿,要被怪罪的。”
我们都焦急地注视着水面,活人要一口气憋这么久,也该到极限了吧?终于,水里“哗”一下冒出了无行僧人的光头,他一只手臂挽着落水人的脖子,我仔细辨认一下,果然是卖鱼家的扁头。僧人吃力地往岸边游着,可那水潭并不满溢,离岸上至少还低二、三丈左右,众人先让他攀住竿子一头,一边再去找绳索,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依次把扁头和僧人拽了上来。
扁头喝了很多水,额头上果然就如小乞丐说的那样,碰肿了好大一块,手脚四肢全都抽筋地蜷缩着,僧人顾不得自己多喘几口气,将他整个倒提过来用力拍背,看着他呛出好多水,再用力给他掐身上的好几处穴位,玉叶也从随身背的僧布袋里拿出针囊过去帮忙道:“我给他针灸试试?”
手、脚几处大穴下了针,扁头抽搐的手脚也就见松缓了,渐渐眼皮子有了反应会动。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建议要不把他送去找大夫,或者找他爹去,还有交口称赞这出家人真是大慈大悲的,可我留心看那无行僧人的面色,却是几分凝重若有所思的神情。
好不容易看着才把扁头救醒的当儿,打远处就见风风火火奔来个男人,很多人都认得是卖鱼的李成:“孩子的爹来了!”
李成脸色沉滞,气得紫张,过来抱起扁头对大家勉强道了个谢,就立马掉转头急匆匆地走了,弄得围观的人摸不着头脑,七嘴八舌议论一番也就散了。
大少奶奶目睹了人跳水,也就没心思再往水里扔包子许愿,吩咐下人把余下的包子都分掉,正寻思找个阴凉处歇息一下,就看见麻刁利打远处忙忙慌慌地跑来:“少夫人!大少夫人!”
大少奶奶皱眉道:“你大街广巷地嚷什么?”
麻刁利到了跟前叉腰大口倒着气,半天才顺过来:“我的大少奶奶哎,大少爷那儿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唤您回呢!”
“大爷有什么急事?”大少奶奶对麻刁利夸张的模样十分不悦。
麻刁利拿眼睛扫扫周围:“也不能在这儿告诉您哪!您回去不就清楚了?”
大少奶奶没法,只得跟二少爷说:“我这先回。”又从自己随身的银带里倒出大小几块碎银子塞到二少爷手里:“知道你不肯让别人随从,就只叫玉香和小月陪你逛吧!想买什么就买,小月这儿做的包点好,就别吃外面的东西了,现在外面的东西都怕不干净。车子就停那边巷子里,你逛完就坐车回家。”嘱咐完几句,她自己就急忙赶回家去了。看麻刁利随大少奶奶的车走远,玉叶尼姑念了声佛,摇摇头,然后道:“小琥,你也很久没出来逛了,有哪儿想去的么?对了,这天一天比一天热,不如去买点子婆律香和麝香回去配解暑清凉药?”
二少爷摇摇头,去看那刚刚救人上水的僧人,他这会儿已经闷不作声自己往槐树下坐着去了,那小乞丐用一个磕了一半的破碗盛了水给他喝,待仔细打量,只见他的僧衣犹淋湿带水,挽起的袖子更显露出青筋虬结的细长手臂,看来真是瘦得不比竹竿强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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