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馆异食话(饕餮娘子后续)_佟婕/道葭【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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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来像是迎下轿歌,但这回他唱的与先前在女家时完全不同,不单歌喉清朗,声调满带着欢喜之情,就连人本身看来,也是眉宇舒展、目光洋溢着热烈光芒一般,与方才相比,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

  一支歌唱完了,夫家安排的人上去迎新娘子下轿,然后按照喝红糖水、踩碎一个压着生鸡蛋的瓦片等,忙活着一系列婚嫁传统习俗,那个唱歌的小伙在一旁专司唱祝词,后还唱了《拜堂歌》,待新人送入洞房后,他又唱了《合卺酒》等,终于等到礼成圆满,主家请大家入席,画面中的小伙才退到一边去,这时我才惊讶地看见,原来有另一个无论身高、长相,都和他生得一模一样的小伙走了来,原来竟是一对孪生子么?画面中的主家拿了一红布包的钱袋去找到他俩,相互恭维又派了喜钱,宾主相见欢地落座吃宴了。

  “老板娘?”那边靠里一个用木槅扇和珠帘围起的包厢中的客人忽然大声喊了几声,顿时把我的视线引向那里。

  “来了?”女店长答应着过去,站在帘子外说了两句什么,又转身进厨房,不一会出来,手中托盘又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食物,她径直把托盘送到珠帘外:“客人,这是刚炒好的福果山芋泥。”

  ——“这是刚炒好的福果山芋泥,你尝尝?”

  一瞬间仿佛时空交错般,墙上放映的画面里,一个穿着靛蓝花布衣裳的姑娘从小门中出来,手里捧着一只碗对门外站着的年轻小伙同样说道。

  “诶?……”我看看墙上的画面,又赶紧看那边珠帘,里面的客人看不见容貌,只伸手掀帘露出穿交领白上衣的身影,对女店长端来的山芋泥默不作声看了一会,才又默不作声接了进去。

  女店长朝珠帘里微微颌首,不经意瞥见我正朝她望,嘴角上扬现出惯常的一抹笑,窗外却在这时恰好掠过一束闪电,随即‘轰隆隆’乱雷窜飞开去,吓得我心里没来由一颤,连忙朝她摆摆手表示没事,就转去佯装继续入神地看墙上映像——

  “荷衣庵的主持爱吃我蒸的素蓑衣丸子和这甜山芋泥,我晓得你也爱吃,特地把我自己一碗留下了。”姑娘把碗勺塞到小伙的手中。

  “荷衣庵的师傅不是过午不食吗?你的事情还没做完?咱不是说好了去逛街市?再顺道买二斤好黄酒,桥头黄家割两斤卤猪头肉,桥尾张家买一挂炉子烤饼,今晚陪你爹喝两盅……”

  “还买酒买肉?你昨唱喜歌才赚了几个钱?”姑娘蹙眉有些不高兴抢白道。

  “嘿……我这不是想找个机会跟义爹说么……”小伙搔搔头。

  “说?说什么?”姑娘转瞬就明白了意思,脸面飞起两团红羞:“呸!没功夫搭理你了,我得忙去!”说完转头往小门里跑,小伙子赶紧喊问:“晌午得空去逛么?”

  “不得空!”姑娘头也不回,但话语声调是满怀欣喜的。

  “诶?那、那我买了酒肉晚上就去找义爹!”小伙叮嘱一句,姑娘已经没影了。小伙拿着那碗山芋泥看着门里发愣,这时另一个与他长相一模一样但神情阴郁的小伙不知从哪闪了出来:“哥……”

  “原来真是一对孪生兄弟啊?”我看到这里不禁嘀咕一句。

  “玉生啊?从哪冒出来的,吓我这一跳。”

  “哥,今、明、后三晚,姚善人在北净寺出钱摆戏台要唱目连戏,有班主喊我去串戏,他们那‘男吊’昨夜喝多酒栽水沟里把腿摔折了。”那玉生说话时一双目光恍忽,不喜不恼慢悠悠的德性,倒真有几分戏里飘飘的吊殇鬼气质。

  “别的角色顶替一下也就罢了,‘男吊’还是少演的好……”

  “我只爱做‘哑鬼戏’。”玉生抢白一句。

  那哥哥没法,眉头微皱:“班子里的老先儿们不是都夸你上回演的‘升平公主’扮相好么,最近又是谷雨立夏,节令戏里唱个《追鱼》《打金枝》不好?”

  “旦都是班里的红角演,你喜欢串那种戏,我不喜欢。”玉生冷冷扔下一句,哥哥没法,似乎对弟弟的性情也是熟知见惯了,低头看看手里的碗:“这是燕儿做的,你也喜欢甜的,吃了吧?”

  玉生这回倒不执拗了,接过碗低头看着,忽然道:“哥,去吃碗阳春面吧。”

  ——两兄弟的身影走在街巷里,渐渐混入接踵而过的人群中,画面随之拉长模糊,江南小镇的景色蒙上一层灰淡烟雨,雨里攸忽出现一座低矮破败的小庙,门里踱出位穿补丁长罩袍的中年男人,他的面容干瘦、眼眶凹陷,应是个瞎子,身边带着个同样穿补丁衣裳、约七、八岁的小丫头,倒是机灵可爱,再仔细看男人手里,拿着段足有一尺多长的树枝,上面缀许多红色莲花状的纸花,枝桠间还有明晃晃的串钱,一走动便发出摇晃的‘索索’声响,另外腰间系着响竹板,丫头手里则捧着个破碗,这架势像是旧时街头唱‘莲花落’要饭的乞丐。

  但他们走出没多远,就见画面中路边墨盈盈的草丛里倒着两个跟丫头年纪相仿的小男孩儿,似乎已昏迷过去,丫头便指着对瞎子说了几句,瞎子默了默,就让丫头拉着靠过去细看,然后俩人一起俯身扶起两个孩子,吃力地抬回小庙里……

  这是一对流浪乞讨的孪生孤儿,家里据说前年被大水冲了,爹娘病的病、死的死,又没亲戚肯收留,便离家出来相依为命讨饭捱生活,最近来到本地,因恰好梅雨天候,两人吃了霉烂食物后中毒泄痢不止,被那对父女找到时只剩下半口气了。

  还好庙里收留他们的老师傅懂得民间药术,找来锅底灰及一些草药,捣细煮好分几次灌下,居然慢慢就缓住了病症,瞎子每日仍带着丫头出去拉琴唱小曲讨饭,有时买回一点白面,小丫头因听老师傅说,莲花瓣有止血、治泻痢的补身药效,便到庙后野莲塘里摘些莲花回来,加盐掺水揉到面里烙成饼给两个男孩吃。

  两个男孩终于痊愈了,一起郑重跪下给瞎子和庙里老师傅磕头,老师傅问他们可想找户无儿的人家做儿子?毕竟男孩儿还是能寻到出路的,可他俩都摇头跟拨浪鼓似的,说只要认瞎子做义父,要留下来学门手艺,以后就在身边侍奉瞎子终老,再不济一道唱莲花落讨饭,有粥吃粥有糠咽糠!

  瞎子是高兴又作难,两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子,要做儿子那就是多一份责任,自己带着小女燕儿过日就已觉艰难,如何还能再添两口?

  庙里老师傅在一旁想了想建议道:“乡里的戏班最近正要凑一班童伶,这两个孩子面相不错,或许学小戏是条出路,又能得口饭吃,总比唱‘莲花落’出息,如何?”

  瞎子略一沉吟:“学戏是好,只要吃得苦……”

  “我们吃得苦的!”两个男孩异口同声说出。

  “唉!”瞎子叹一声,探出双手摸到两个孩子的头:“都是一根苦藤上的苦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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