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馆异食话(饕餮娘子后续)_佟婕/道葭【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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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白神

  之后——

  画面中看到两个男孩果然入了戏班,瞎子以家长的身份与班主立下生死契约,年限为五年,其间‘若有不虞,生死系是天数,与戏班无干’。一纸卖身,兄弟俩各自盖上手印,瞎子还得到二十两银子……于是,春去冬来的光阴,重复在艰苦练功和挨打的日子里;又是几个春去冬来,兄弟俩在师傅的督促调教和不懈努力下,倒是渐渐打磨出棱角模样了。

  哥哥艺名莲生,因眉目清秀、皮相白皙,唱口清爽又身段柔软,师傅让扮起小旦,极其恰当好看的;弟弟艺名玉生,性情有些内向阴郁,但身手特别敏捷,所以专门练些打戏,翻桌、翻梯、蜻蜓、跳索之类的无一不精,在目连戏里常演些神仙鬼怪或武二花脸,也是地方上有不小名气的。哥儿俩平时还学会唱些婚丧礼俗歌,乡镇村里的人有些办红白喜事的,也会请他俩来唱,所以自打哥儿俩十四、五岁起,慢慢倒也能挣个衣食无虑了。

  瞎爹的亲女名叫燕儿,与莲生、玉生哥儿俩是同年,月份上稍大;自从跟她爹一起捡回哥儿俩起,就像个贴心贴肺的小姐姐一样看待他们,后来长大些,寄住庙里的老师傅就让她到姑子庵里去学帮厨,做了个素斋厨娘,大抵这方圆一带地方上的人虔诚,初一、十五时节都要上庙里吃斋,大户一点的人家有丧事也会请她去做白菜,总之也能赚口饭吃,还不会太抛头露面。

  瞎爹仍每日到街上唱两时辰的‘莲花落’,拿树枝摇着铜串子打那熟悉的节拍,孩子们长大都能自己讨生活,他也惬意宽心许多,闲时还跟庙里的老师傅在庙后院对着几亩野莲塘煮一壶粗茶,这日子,也渐渐好过得去了。

  画面中的背景音乐此刻响起了一段风俗歌:正月捉盲踢毽子,二月长线放鸢子,三月晴明做团子,四月看蚕采茧子,五月端午裹粽子,六月双手拍蚊子……

  这天黄昏时分,莲生提着酒肉回到小庙,燕儿装作若无其事,但眼角眉梢上掩饰不住悦色,庙里老师傅正跟瞎子在下棋,莲生先把酒肉放在庙门槛外,走到低矮的破旧正殿里,向那尊熏黑开裂的佛像上了香,说几声告罪的话,才拿着酒肉去找瞎子。

  远处天边红紫的晚霞落下一片,轻轻蒙在莲塘上,听蛙鸣和水虫的叫声,那些大朵小朵莲花带着晚霞色在水面随波荡漾,老师傅感慨说这是经书里描述的净土景色,好看得紧。

  燕儿摆上一张矮几,大家围坐下来,莲生摆上酒肉,燕儿问莲生还想吃什么,莲生指指莲塘:“很久没吃你做的莲花烙了。”

  燕儿笑着点头,果真去摘了几支莲花进厨房了。

  那老师傅不吃肉但好酒,莲生就连番给他和瞎爹倒酒,酒过几巡,趁着酒酣脑热,说出了要娶燕儿为妻的话,瞎爹怔了怔,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停住,凹陷的眼眶里竟然流下浊泪,老师傅怪道:“这是好事啊,老哥儿你哭什么?”

  瞎爹摆摆手,去搭住莲生的肩膀:“莲生啊,你和玉生都是好孩子,当年虽然我捡的你们回来,但后来把你们送到戏班里长大,也多叫你们受罪了……只是你们还这么惦记着我……愿意照顾燕儿,我、我早知道你们这心思……”

  燕儿把手里的碗捧起,双目垂泪下来:“那当年……当年家住庙街口,亲爹早亡止得寡娘,每日间撑爿凉茶铺讨几文铜钱过活。奴家巧手烹的好汤,有那水晶皂角儿甜汤、莲子儿瓜蒌煎、黄梨儿膏糖……”

  “那你跟他又是如何成的故人啊?”鬼差一边说一边向观众挤眉弄眼,俨然就是演个串场的角色。

  “与他?”燕儿与白无常对望一眼,她又忽然背转过身去,好像无颜以对:“他莫不是庙街上每日唱莲花落的少年郎罢。”

  白无常低头看看自身,叹一口气又自嘲地苦笑一笑。

  “叹啊叹,人间一番过往沧桑变故?”鬼差似乎在替他二人唱出心声。

  燕儿转过脸来:“他就是,当年庙街上每日口唱莲花落的年少儿郎,笑骂世道人事新闻过往,奴日日听他那厢唱,由不得心里偷偷爱他为人的正直疏朗。”

  “哦!这么说,是你先心里欢喜的他?”鬼差打趣道。

  白无常这时接口唱道:“每日唱莲花落换几纹钱祭祀肚肠,我日日这厢唱,心里偷望那煎茶小囡儿,有钱买得一碗她亲手调制汤水便于愿以偿。”

  “哎哟!原来你俩早就互相看上了!”鬼差打个哈哈,还不忘促狭地走到被钳制住的莲生面前,耸肩吐舌打个眼色:“你竟不知他俩早就互相看上了?嘿嘿!”

  “什、什么……”莲生惊愕得瞠目结舌。

  燕儿用衣袖抹抹眼睛:“说起当年、当年为人在世,艰难度日,母亲积劳成疾,奴家求医请药……眼见母亲苟延残喘,奴心如刀绞,无奈想出下下策,将此身出卖也罢。”

  “当年得知那煎茶囡儿要将身出卖,三两日间牵线老婆几回进出茶铺,我于这厢五内俱焚捱过几番黄昏……”白无常双臂抱肩想起往事也是嗟叹。

  “娘亲苦熬数日眼看将撒手人寰,城中一富家子儿愿出白银三十两买断奴终身,接得银两在手乍喜更忧,喜的是母亲治病有望,忧的从此再无自由,奴内心私念斜对那少年郎……”

  ——‘轰隆’一声旱天暴雷,将台上台下都震得惊响;台下观众炸锅了,台上那大鬼差叫道:“不好!尔等休要细数过往了,来龙去脉快说道个底净,怕时辰等不了。”

  白无常立刻大跨步上去攥住燕儿的手,急切问道:“你那日入那富家门,却如何又用夜壶砸死人并逃到楼上坠落身死?我随后撞死在墙外思忖到阴间寻你,却总不能见?竟不知你已落滑油山受罪?我只好做了这不入轮回的勾魂使者,三百年来阴间阳世千百遍寻你……”

  “是奴误会那富家子要强迫相好,奴却私心惦念你那日曾说,要等你攒钱将奴赎身,于是不论青红皂白,只拿将夜壶砸他,不想那子脑浆迸裂临死前才说出他吃斋信佛,知奴家境有难,他只权且花钱行个积德方便,日后必将寻由头放奴出门的……误会恩公好意,又怕府上追究,奴羞愧不已又担待不下,只得从楼上跳下寻死,却不知到阴曹即被打下滑油山,说道只要爬到山顶便可解脱罪过,可那山体浸流滑油,奴三百年来千辛万苦,不计千百万回地爬上山崖又滑落山底,千百万回粉身碎骨又复原重来,受苦不可堪言……”燕儿说话时泪水涟涟,与那白无常深情相对,真是说不尽的情真意切。

  ‘轰隆’又一道雷电贴着戏台上空划过,台上的大鬼小鬼差役们皆连连怪叫地抱头鼠窜下台去,莲生这才摆脱他们的牵制,但他神情复杂地盯着台中央的玉生与燕儿,此刻他俩仍保持那先前的动作,目光似已揉回有神的人气,过半晌,仍是顶着一张白无常脸的玉生才开口,一字一字道:“你若心里更欢喜我哥,我绝不会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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