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中原观察家的我,比较期待他能有什么更崭新的行动——哥哥不负责任地说。
「我这哥哥不但脑筋笨,还蛇蝎心肠啊。」
要是再做出比现在更夸张的行动,邻居就不单纯只是个怪人而已了。如果邻居开始给别人添麻烦,还是会造成大问题。身为当地居民,也非得想法子应付才行了吧。
最早的怪事发生在夏天。
我们家与中原家之间有一座小庭院,那不是我们家的庭院,是隔壁家的。
一天晚上,庭院传来说话声。母亲已经睡了,我跟哥哥在看电视。大概是半夜十二点半左右的事。
是对话声,有人在庭院里对话。
内容听不清楚,但有时候听起来很激动,有时候又像甜言蜜语,相当不稳定。我们以为是情侣吵架,但感觉很像在演戏,听起来很假。有时候还掺杂着幼儿牙牙学语般的音调。
我们跟邻居没有交情,但也知道邻居家有些什么人。
那应该是一对中年夫妇和老先生的三人家庭。小孩应该都已经独立了。之所以用「应该」,是因为附近居民彼此之间的交情都很浅,没有人知道实情究竟如何。总而言之,隔壁家没有年轻人和小孩。
再说,公园姑且不论,这不是该从住宅区的狭窄庭院传来的声音。
有时候因为风向或遮蔽物的关系,会听到从意想不到的方向传来的动静。可是好像不是这样。那绝对不是听错了,而且也有人在那里的气息。
那个时候是我去查看的。
我去到玄关,隔着我家旁边的小窄巷望进围墙里面。
几乎没有修剪的矮木围绕中,微弱的月光与路灯混合的光芒照耀下,狭窄的庭院正中央站着中原光次。
那个时候老实说,我吓了一大跳,大概短短地尖叫了一声。
中原光次一身西装打扮。领带皱巴巴的,但勉强算是系着。
可是他没穿鞋也没穿袜。邻家的主人面朝我家,摆出立正姿势……
一个人在对话。
他不是与看不见的对象说话,而是一个人扮演好几个角色。
难道,
他在练习落语吗?我心想。人这种生物真的很难抛弃常识、日常这类东西。即使面对脱离常识、非日常的状况,还是会先把它放进自己能够理解的范畴内,试图理解。
现在又不是尾牙季节。
我这么想,但立刻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因为隔壁家的主人说出口的……
并非日本话。不,那也不是外国话,根本不是人话。听在我的耳里,完全是喵喵叫的声音。虽然加上抑扬顿挫、改变音色,演得就像有好几个人在对话似的,却完全听不出内容。不,那根本没有内容可言。
异于对方声音的热情演出,赤脚的壮年人却是面无表情,立正不动。
别说是问他在干嘛了,我连出声搭讪都没办法。
晚了一些过来查看的哥哥叫我视线不要跟中原对上,但我跟他根本无从对望起。他的眼神空洞,焦点对准了矮木与围墙之间。
一直到黎明,中原都不停地演着他的独角戏,我跟哥哥都无法成眠。
隔天早上,我们兄妹对醒来的母亲热烈地诉说邻家的怪事,然而母亲完全不肯相信。母亲是所谓的平凡人,这种破天荒的怪事不在她的理解范围内。
母亲平常老是抱怨邻居,说他们态度冷漠、丢垃圾不守规矩,此时却莫名奇妙地为邻居辩护,说一定是我们看错了、应该有什么理由。老实说,我觉得那与其是包庇邻居,更像是母亲想要维护自己渺小的日常的心情显露。
然而,
第二个目击到中原奇行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母亲。
邻居家的围墙是很普通的砖墙,大门没有门扉,只有左右立着门柱,上面有门牌与信箱。而在大门的门柱上,
中原光次以立正姿势站着。
那是中原在庭院喵喵叫约十天以后的事,而且好像是大白天。
许多人都目击到了,经过邻家的人都看到了。可是每个人都只是从前面经过,所以无法正确得知中原像这样站了多久。
母亲在药局打工,早上八点半左右离开家门。那个时候邻居就已经立正站在门柱上头了。母亲好像吓了一大跳,可是她虽然大吃一惊,却就这么走开了。
母亲仍然认为不是她看错了,就是有什么理由。
然而……母亲固若金汤的日常生活在几小时之后粉碎了。
在午休时间,回家吃饭的母亲这次真的吓到,而且打从心底感到战栗。
中原光次以完全无异于早上的姿势,依旧站在那里。赖在家里厮混的哥哥听到母亲的报告,准备前去一窥邻居的奇矫行径。
幸而从我们家的玄关就可以看到中原的身影。然后哥哥别说是一窥了,他后来就这样一直盯着隔壁老头的后脑勺看。哥哥想要看到中原走下来,结果那天他一直在玄关口待到太阳下山。
那天下午在研究室整理资料的我,手机每隔一小时就收到隔壁家老头的照片。一直到五点,总共收到了五张。过了六点,我收到「老头下来了」的简讯。
据说下门柱的时候,中原光次嘹喨地喊了声:
「是!」
不晓得是吆喝还是回答。
从此以后,母亲就开始用法定禁止播放用语称呼隔壁家主人了。嗳,母亲应该不晓得除了神经病这样的说法,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说他吧。
后来邻居的奇行更是变本加厉。像是跪坐在车站前圆环、在自己家的围墙写下无数个平假名字母「も」等等,要一一列举,实在没完没了。附带一提,「も」是用油漆写下的,现在也还留在那里。
最让我们家的人受不了的,是发生在入秋时的恶臭骚动。
说是骚动,被搞得鸡飞狗跳的也只有我们一家,但那个事件着实令人难忘。
事情发生在夏末时分。恶心的臭味乘着秋风侵入进来了。一开始是断断续续闻到臭味,没多久就成了持续不断的恶臭,我们……
怀疑起邻居。
我从第一次目击异状的地点窥看邻家的庭院,哑然失声。
哑然失声这样的形容很常听到,而实际上人也真的会陷入哑然失声的状态。我丧失语吾能力的同时,也停止了呼吸,从这个意义来说,是真的哑然失声了。
整个庭院布满了秽物——讲白一点,就是大便满庭院。
不,可是我看到的还不只秽物而已。我过去查看的那个时候,
好巧不巧,邻家主人正蹲在庭院正中央,进行排泄。
他穿着和上次晚上看到的同一套西装,打着同样的领带。我没看到脚,看不到脚。
中原光次应该和我对望了——不,就算没有对望,他也不可能没发现从正面冒出来的我——然而他却没有要停止排泄的样子。
到了现在,我当然觉得没必要一直看着面无表情地排便的邻家主人,可是当时我吓得脑袋一片空白,就这样一直看着他到排便结束——然而我记得的只有他面无表情的脸,还有难以忍受的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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