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谈_[日]京极夏彦【完结】(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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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只能预测,或许也会感到可怕。

  只能以机率的形态存在的事物,不可能是这个世上的东西。那才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吧。这要说可怕或许是可怕。但追根究柢,那并不是在害怕幽灵,只是因为不晓得有没有幽灵而害怕罢了。

  也有人希望幽灵存在吧,但是那种人不可能会害怕幽灵。既然都会希望幽灵存在了,如果真的碰上了幽灵,他们反而应该高兴才对。而欺骗别人真有幽灵的人,更不可能害怕幽灵了。幽灵对他们而言,跟惊奇盒没什么两样,都只是道具罢了。

  而相信幽灵存在的人是在怕些什么呢?

  如果是主张幽灵绝对存在、真的存在,就算碰到幽灵也不值得吃惊吧。只要想「看,果然真的有幽灵嘛」就行了。还是,

  他们可能会说那类亡魂会带来某些灵障。

  那么那些人怕的就不是幽灵,而是灾祸。不必扯到幽灵身上,坏事还是会发生。人们厌恶灾厄是当然的,说到底跟害怕死亡是同样性质的恐惧。

  那样一来,幽灵跟猛兽或杀人鬼就没什么不同了。再说,

  如果人死后可以变成幽灵,那么死就更不足为惧了吧。

  可是如果这样假设,彼岸与此岸就等于被并陈在时间轴上了。死这个没有质量的点被硬是拉长,变得具有与生相同的质量了。但那样一来,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彼岸与此岸应该是重叠在一起的。光明与黑暗、明亮与幽冥,它们若不重叠在一起,世界就变得看不见了。如果生与死是同质的,即便重叠在一起也没有用,意义和境界都会消失不见。

  那样一来,这个世界一定会消失不见。

  还有,

  怨恨、辛酸这类感情会附着在幽灵身上,但这种感情大概维持不了几天吧。不,维持不了几小时。就算维持得了,也不是永恒不变的。人命或许重于一切,但人的感情轻如鸿毛。那种连屁都不如的感情,不可能改变得了世界的规律。如果觉得改变得了,那是人类的傲慢。

  怨恨只属于生者,也只有生者会觉得受到怨恨。有人认为自己被死者所怨恨,而这样的人看得到幽灵、觉得自己看到了幽灵,只是这样罢了。

  换句话说,只有害怕幽灵的人才看得到幽灵。

  先有恐惧,是它的大前提。

  所以。

  不觉得幽灵可怕的人,绝对看不到幽灵。

  所以即便斩钉截铁地对我说真有幽灵存在,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对于不怕的人来说,世上根本没有幽灵。就连究竟存不存在的议论都是白费。看得见、看不见的区分也没有意义。

  因为人有时候就是会看到那种东西。

  比方说,

  就算真的看到一个穿着寿衣、没有脚的长发女子飘浮在半空中。

  看到血淋淋的头少了一半的苍白小孩站在走廊。

  看到半腐的老太婆从屋顶上下来。

  看到橱柜里站了许多日本兵。

  如果不把它们当成幽灵,那就不是幽灵。

  我要重申,有时候人是会看到那种东西的。错觉也好、幻觉也罢、眼花也行,只要条件对了,任谁都看得见。问题在于会不会把它当成幽灵。

  相反地,不管是枯木还是破布甚至是垃圾,只要看起来是幽灵,那就是幽灵吧。

  什么作祟、灵障、诅咒的,这类东西也一样。

  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如果不是能把没有的东西当成有的精神状态,就看不见也听不见也摸不到。什么通灵、灵力的,那类东西全是骗人的。只是误解。

  是一厢情愿。

  不怕的人不管再怎么相信、渴望,一生都碰不到幽灵。

  所以,

  就算有人说,喏,这里有幽灵出没哦,我也不会害怕。

  就算告诉我这里是一块阴地,我也不觉得恐怖。

  因为那都必须先有害怕恐惧胆怯这类感情才行。不是幽灵可怕,而是可怕才是幽灵。没有相反的情形。因为有幽灵、因为会作祟、因为有灵障、因为有诅咒,所以很可怕,这是不成立的。

  那种东西,那种虚假的东西,不是可怕的东西。真正的可怕,

  究竟在哪里?

  我完全陷入窘境了。

  我再一次环顾和室。

  还扭过身体看背后。

  纸门沾上了污垢,从某些角度看去也像是张人脸。它可怕吗?

  那块污垢状似怨恨地瞪着我。

  如果那样,会可怕吗?

  幽暗的栏间的雕刻处好像有东西。那是什么?

  是一个小僧侣,正在诵经。

  那样的话,会可怕吗?

  阁楼上传来疑似脚步声的声音,好像不是老鼠或猫。

  是「咚」的巨大声响。

  那可怕吗?

  「不是的,不是那种东西!」

  我大叫出声。

  然后纸门总算打开了。

  「让您久等了,真是非常抱歉。」

  沙哑的声音。

  那是一个穿着染有家纹的和式裤裙的小老人。秃头、满脸皱纹、驼背、瘦骨嶙峋。

  老人进入和室,关上纸门,脚不离地地静静走到我面前。

  「那么,您想通了吗?」

  他在笑吗?在哭吗?还是在生气?我完全看不出来。他就在我的面前,真的就在眼前,而且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也听得到他的话,我却完全看不出老人现在的心情是喜是怒。

  「哎呀,您看起来累坏了。」

  老人在壁宠前一屁股坐下,双手扶在榻榻米上深深行礼。

  「请、请把头抬起来。」

  「是。」老人抬起头来,「那么,您想通了吗?」

  「不。」

  想不通,我怎么样都想不通。

  「我想不通。」

  我这么说。

  「真伤脑筋呢。」老人说。不知为何,语调听起来很愉快,但或许老人说得是件悲哀的事。

  「既然您都来到这里了,想必吃了不少苦,一定也花了不少钱吧。」

  啊。

  那块污垢不是人脸,是展翅飞翔的鹤。

  我斜眼瞥向老人走进来的那面纸门想道。

  「视情况,或许会是白费功夫吧。」老人说。

  「老先生,如果我想不通那是什么,您就不能割爱吗?」

  「不,我会把它出让给您。我们说好的。可是看您的样子,我总觉得实在行不通。」

  「这、这跟说好的不一样。老先生,听好了,我可是……」

  「我明白。」老人打断我的话,「我不会悔约。您一定可以得到您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向您保证。嗳,您是看得太多了。」老人接着说。

  「看得太多?」

  「一半就行了。」

  「一半?」

  「人呢,只要看到世界的一半就够了。白天就看白天,晚上就看晚上,前面就看前面,后面就看后面。没有必要面朝着前方,却连后方都去看。也没必要在白天看夜晚。没必要身在这个世界却看着另一个世界。没必要活着……」

  却死去——老人说。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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