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旁边摆着熊的标本。它完全从我的记忆中遗落了,但的确从那时就有。
掌柜应该也是同一个人。我也不记得他,但他是那样自然地融入风景,所以一定是同一个人吧。那样的话,这个毫无霸气的男子也增添了七年的年岁吗?
我把提包摆在地上填资料,有些年纪的女佣随即凑了上来。我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拿起了我的提包。这么一来我也不好叫她放下,虽然不太舒服,但只能任由她这么提着了。
「七年前我来过一次。」
我不是特地对着掌柜或女佣,只是低着头说:
「我预约的时候说过想要住在那时候的房间,没问题吧?」
「是的。」掌柜以沙哑的声音恭敬地说,「是牡丹之间。」
对了,是叫这名字。我并不知道房间的名字。
「你们怎么知道?我都已经忘了。」
「敝旅馆一直保管着过去的登记簿。」
「你们特地找出来查吗?真是有劳你们了。」
「客人告知我们切确的住宿日期,一点都不麻烦的。」
掌柜的头往前顶了一下,那是行礼的意思吗?女佣说着「我带您过去」,跨出步子。
掌柜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毫无动静,所以我随着女佣离开。
我们经过漫长的走廊。走廊一片漆黑色,擦拭得光可监人。
「客人是从东京来的吗?」女佣问。
「说是东京,也不是都心地区。比较靠近神奈川县。」
「那边都算是东京呀。对我们乡下人来说,都没有区别。」
嗯,或许吧。
拐了一个弯,窗外可以看到中庭。
一样。
「好漂亮的庭院。」我客套地说。「维持起来很累人的。」女佣应道。
「没有请园丁吗?」
「有是有,但打扫是我们负责的。院里有许多会结果的树,地面容易脏乱。」
原来如此。
「可以看到中庭的客房有三间。」女佣说,「庭院是敝旅馆的一大特色。可是这座庭院其实是为了不让客房之间看到彼此而建的。因为夏天也有些客人喜欢把纸门敞开着,所以每间客房可以看到的庭院景观都不同。牡丹之间的景致是最棒的。」
「这样啊。」
这么说来确实如此吧。
七年前,我净是观赏庭院景致,也走下庭院好几次,可是,
没错,我下了庭院,可是,
从庭院,
我不记得可以看到其他客房,也没有感觉到其他人的视线。
「就是这里。」女佣说。
门上写着「牡丹」二字。
打开格子门,再打开纸门。
房间很大。还有套间,一个人住太大了。
一进房间,杨杨米的香味与灰尘味就迎面扑来。
可以看到庭院。
偌大的窗户全是明亮的庭院风景,有些逆光的房间显得一片漆黑。
「行李我放在这里。」女佣将提包摆在壁宠。我头也不回地走到檐廊,眺望庭院。就像七年前那样。
「客人是第二次光临呢。」
女佣大概在泡茶。「嗯,第二次。」我答。
「这儿这么偏僻,您是来出差的吗?」
「不是出差。你说这里乡下,但这儿很像时下流行的秘境旅馆,不是很棒吗?我很中意哦。这阵子这里生意应该也很不错吧?」
「生意清淡极喽。」女佣说,「像今天,住宿的客人只有您一位呢。夏季是有一些,但到了冬天,就完全没客人上门了。这儿也不是什么适合阖家旅游的地点。对了,客人,上回您是两个人一起来的吧?」
「你在登记簿看到的吗?」
「我还记得。」女佣说,「请用茶。」
「记得?记得我吗?」
「客人还有夫人。是我领客人过来的呀。」
「你居然还记得?」
「我不是一直记得,但也没有忘记。」
我了解那种感觉。
「是内子找到这家旅馆的。不晓得她是从哪里查到的,她好像很中意这里。我也很喜欢。」
「那么夫人这次……」
「我们离婚了。」
女佣露出仿佛咬到辣椒般的表情,接着尴尬地垂下视线。
「哦,不用在意。我们已经离婚三年了,我完全没放在心上。再说,自己一个人可以像这样自由自在,单身也是很不赖的。」
「哦,这样啊。」
「这家旅馆很不错,我一直想要再来,没想到注意到时,已经七年过去了。这段期间,夫妻关系先维持不下去了。我本来想要和内子一起再来的,嗳,算是我一个人偷跑吧。」
我直盯着庭院,返回房间,在和式椅坐下。女佣递出茶来:
「那么,这个房间就是您和夫人的回忆场所了呢。」
「回忆啊……
记忆是很鲜明。可是,
「不,我没有什么眷恋。我喜欢这里。前妻……」
跟她没关系。
「抱歉,我不该问那么多有的没的。」女佣歉疚地向我行礼。
「没关系。嗳,搭船过来不是也颇有意思的吗?很浪漫。」
女佣抬起头来,「客人搭汽船过来的吗?」
「嗯,是啊。这有什么好吃惊的吗?」
「也不是吃惊,只是这阵子已经没有人搭汽船了。而且最近的客人也都不晓得这里可以搭船来。」
「这样啊。七年前我们也是搭船来的。」
「那个时候是发生了悬崖崩塌事故。」女佣说,「国道被堵住,没法从陆路过来。那时候汽船生意也还不错,但大概也只有那时候有生意吧。我想今年之内应该就会歇业了。」
「这样啊。那么幸好我搭了。」
「也不是什么值得特地去搭的东西呀。」
女佣说道,接着为我说明住宿的注意事项,我给了她小费,她说了声,「请慢慢休息。」便离开房间。
剩下我一个人。
我喝了一口茶,随即起身去到檐廊,打开玻璃门。
啊啊,庭院。是那座庭院。
七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和妻子的关系就已经是风中残烛了。不,这样说并不正确。濒临崩坏的是妻子,而我厌倦了与崩坏的妻子之间的关系。
后来我们使尽千方百计,撑了四年,结果还是不行。我撑不下去了。
与其说撑不下去,更应该说我再也没有兴趣维持与妻子之间的关系了。妻子应该是得了心身病之类的疾病。冷静想想,她的每一个反应都很奇怪。但年轻的我把那些全都当真,逐一回应,为此痛苦不堪,也发生过多次争吵。现在想想,我应该让她去看医生的。让她接受治疗的话,想必可以有所改善。
当时我以为总有办法克服。
我们的婚姻持续了六年。
但后面的四年只是惰性。
来过这家旅馆后,我对于和妻子一起生活失去了兴趣。
自从那天开始。
不晓得是叫苏铁还是什么,一种充满异国风情的植物在整理得颇为风雅的庭院中绽放异彩。但,妻子说它很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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