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女人眉头皱起,做出痛苦的表情。然后还没稳定视线就礼貌地把头低了下去。抬起头的时候,上挽的头发飘落了一根头发。动作非常缓慢。
「这里是榎木津先生的事务所吗?」
我和寅吉确实都在短时间内开不了口说话,女人可能以为自己走错地方、误闯了进来,很困惑似地偏着头,又问了一次:
「我想拜访榎木津先生的侦探事务所,这里是……」
「是的,是这里啊。是久远寺女士吗?请到这里来。」
寅吉用类似机器木偶的动作,从椅子上站起来,很慌张地把客人引进去。至于我呢,因为还无法适应事态,除了散漫地持续着沉默以外,啥事都没做。
女人依随寅吉的带领,在我对面坐了下来。这时候,又行了一次礼。我只一迳地凝望着女人的脸周围,一时之间无法理解那是冲着我的行礼。为什么呢?因为我非常恐惧看到女人的脸以下,正确地说应该是胸部下面。换句话说,我缺少确认她下腹部异常膨胀的勇气。
我战战兢兢地将目光转到下面,转向不能看的、可憎的谣言的目标。
然而,我的期待很明显地落空了。眼前这个女人的身材很清楚地丝毫没有那种畸形的部分。不,不应该有的。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即使真的有怀孕了二十个月的孕妇,也不可能一个人特地走到这种地方来。不,不应该走得动。
「侦探因为接到紧急的工作,现在正忙着处理。这位是侦探的得力助手关老师,总之,先由他跟你谈,那个,请先跟关老师谈。」
寅吉飞快地说完,请客人喝茶后,坐到我旁边来。很忠诚地依照榎木津所言,被寅吉客气地介绍为「关」的我,很无奈地只好接受了。
「我是关。」
女人微微一笑,轻轻地行了第三次礼。
「我叫久远寺凉子。非常感谢爽快地接受这个麻烦的案子,我想将会很费事,请多多指教。」
然后,又一次深深地低头行礼。
我被如此地行礼后,终于头也低了下去。我因为发愣,可能会被误认是态度不逊吧。这么一想,有点儿畏缩了。
靠近以后,觉得久远寺凉子更楚楚可人。她那细嫩的皮肤、稍微困惑的表情,都无时不在衬托她那蕴藏着危险的紧张感的美。如果她毫无顾虑地笑了,她的美仍不会改变。不过,那种危险的美丽,会失去平衡、消失无踪吧。
「谈谈事情的原委吧。」
再度被她的脸吸引住的我,经寅吉轻撞了一下腹侧后,慌张地开口问道。
「可能您也听说了,我家在丰岛的杂司谷田町做开业医生。」
「并不是直接知道,那个,传言吧,我听说了。」
我终究不擅长与人说话,而且压力很大的关系,变得胡说八道。与其从嘴里说出不甚高明的话,那还不如沉默的好,可是,必须做得像侦探的那种奇妙义务感从中协助,我终于开口了。
「啊,那是……那个,不好的传言吗?」
久远寺凉子以完全失去依靠的目光凝视着我。寅吉用到底你在干嘛的眼神看着我,悄悄地避开她又戳了一下我的腹侧。
「哇,是恶劣的谣言!不过,夫人,我现在确信那些风闻是胡说八道。关于你丈夫失踪的事件,目前还不是可以说什么的状况,至少见了夫人之后,我认为风闻的,不,说中伤也行,总之,我根本看不出能为谣传作证的证据。简直是恶劣的谣传!」
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在这个初次见面、且仿佛有什么缘由的女士面前,居然说了这些话,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瞬间沉默下来。久远寺凉子垂下眼睛一会儿,现出忍耐着疼痛的表情,很快地缓慢开口了:
「谣言传播得这么广吗?听你现在的话,就知道关先生对我们的事大概也了解了的样子……」
「可是,我并不相信,和夫人见面后,现在再相信那种中伤,就太没道理了。」
「关先生好像误会了。世间怎么谣传我并不清楚,不过,大概八九不离十吧。」
「啊?」
这位女士在说什么呀?连被写成新闻都觉得反感,难道她在说那则谣传是真的吗?
「我妹妹久远寺梗子现在的确怀孕已快二十个月,到现在仍没有生产的迹象。刚才关先生就欲言又止,大概因为这件事吧。而且,梗子的丈夫牧朗也如传言所说失踪了。」
我感到耳朵一带火烧般的发热。我的脸现在八成像喝了酒,一定很红吧。罹患恐惧面对人症、赤脸症、失语症,我本来就是这种男人。
客户当然不一定是事件的当事人。不,不如说并非当事人、而是家族才是客户来得自然吧。我没有比现在更期盼榎木津潇洒地上场,以心灵术似的魔法,一口气把事件给解决了。
然而,完全看不出来他有出场的迹象。穿裤子所需的时间早就过去了。
「久远寺家是母系家族,我祖父、父亲都是养子。而我父亲也没有男孩,就只生下我和妹妹两个孩子。」
像在遥远地方听到的久远寺凉子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凝视着桌面的我,战战兢兢地抬起视线。
「很惭愧,我从幼年开始就经常生病……而且……」
她说到这里,停住了。模样非常地痛苦,像是立刻会倒下去似的。
「事实上,我不能生育,于是为了获得后嗣,我妹妹招了入赘夫婿。」
「那么,我是否说了非常失礼的话,那个……」
「请别放在心上。我已经二十八岁了,不会有人想到这个岁数了还没结婚吧。」
我真是个差劲的男人。即使直觉错了,也真太过份了。对女性而言,无法生育是极难启齿的事,而且,还让未婚的女性吐露了年龄。
「啊,如果是我自己的事,是无所谓的。尽说这些无趣的话,很抱歉。」
久远寺凉子紧握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手指头细得像小树枝。不过,像她瘦成这个样子,一般面颊都很削瘦、眼睛深陷。但是一直皱着眉头的她的脸,却找不到这些特点。反而像是中途停止生长的少女似的,甚至让人产生天真烂漫的感觉。看不出来已二十八岁。前面的刘海放下来的话,说不定像十七、八岁呢。
「不,我太早下结论了。很抱歉,不过,根本看不出来你的年纪,说是十多岁都相信。」
我直截了当说出心里想的话。然后,说出口后,立刻陷入非常羞愧和后悔的境地。久远寺凉子头低低的,寅吉则对着这么久还不进入正题的我,投来近似轻蔑的目光。
我很想抛掉一切,溜之大吉。
可是,很意外地,久远寺凉子竟脸朝下笑了。抬起头的她,竟格外的眼神明朗。
「对不起,我笑了。在这种状况下,是很不谨慎的。不过,老师真是不可思议的人。我正伤神该用什么态度谈家里的丑事,可是不知不觉地,紧张的感觉消失了。」
说完,她虽仍有些伤感,但是嘴角再度现出欣喜模样。即使这个时候,在短时间里,我一面感到轻微的耳鸣,仍必须等那烦人的羞耻心消失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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