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女子的声音开始颤抖,音量稍微变大了些。原本一直朦胧地望着天花板电灯或某处的视线突然转向山下。她的瞳眸一片湿润,眉毛细致,脸庞小巧,五官十分标致。山下想起了少女杂志的插图。
“结果……”
“等一下,可以请你多说一点那个和尚的事吗?那个和尚在窗户外面吗?是什么样子呢?”益田用安抚的口气询问。
山下只是听着。
女子点了一下头。
“那个和尚……在我看来,就像是贴在窗户上。不对,他就是贴在窗户上。我一发现,和尚就往上逃走了。”
“往上?屋顶上面吗?”
女子再次点头。
“所以你觉得害怕,回到了房间对吧?你的房间……是叫什么的房间?”
“最角落的,从这座庭院也看得到,我记得是……对,是寻牛之间。”
“寻牛?哦,嗯,我了解了。所以你再也睡不着了是吧?”
“有声音——我觉得和尚就在屋顶上,我觉得不可能,可是还是有喀哒喀哒的声音。”
“你没有告诉旅馆的人吗?”
“我不敢到走廊上去。”
“哦。”
此时益田望向山下,山下敏感地察觉,却无视于他。益田的嘴巴微妙地扭曲,眉尾也垂下了,然后他继续发问:“然后呢?到了早上,怎么样了吗?”
“嗯……”
感觉上女子正逐渐恢复平静。
果真如此,虽然教人气结,但这都是益田的功劳。
“早上……”
益田问是几点左右,女子坦率地回答大约是六点。
“不知不觉间,声音也停了,所以我……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梦。”
“是……梦吗?”
“不是的,”女子说,“不是梦,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我的确看到也听到了,但不可思议的是,事情一结束,我却也觉得好像是我搞错了一样——或者说我希望是我搞错了——是想要否定它的心情影响了记忆吗?”
“这是常有的事。”益田应和着说。
山下以前都没有发现,这名部下意外地善于应对。
“总之,我稍微冷静了些,而且外头也变亮了,雪好像也停了,所以我打开拉窗窥看。一看见明亮的早晨景象,我真的觉得自己做了一整晚的傻事。”
“原来如此,我能够了解。然后呢?”
“我想要呼吸外头的空气,打开窗户出去,外面有一个平台,我走到那里。我的房间在角落,平台围绕到建筑物的旁边,走到那里,就可以看到这里的……旁边的那座庭院。我不经意地望向那座庭院,结果……”
“结果?”
益田侧着头问,可是山下不怎么想听。反正女人一定会说出山下无法理解的话来。
“我望向这座庭院,结果……”
“看到一个和尚飘浮在空中。”
“啊……”山下吐出一个大到不能再大的叹息。
此时纸门突然打开,瓶底脸探了进来。
“那个,不好意思。人回来了。”
“人?哪个人?哦,逃亡者是吧!”
“不是,他自己乖乖回来了,并没有逃亡。”
“啊,啰嗦啦!让开!”
山下推开巡查,来到走廊。
玄关站着两名男子。
“为什么有两个!竟然给我跑了两个人吗!”
这个时候,山下完全失去自制力了。
*
我大约是在十点四十分抵达仙石楼的吧。
我整理好行装,正要离开富士见屋的时候,妻子她们回来了。我笨口拙舌地说明事情原委,结果出发时已经过了七点半。也因为出发得晚,结果路上还是花了三个小时。我觉得我已经相当努力地赶路了,却还是远不及飞毛腿的地步。
一如往例,我无法对妻子她们简要地说明原由。
可是两个人都已经习惯了,似乎也了解了我想说的话。
妻子只说了一句:“不要涉入太深喔。”
路程比想像中的艰辛许多。
当然没有路灯,而且这是个不见月光的暗夜,要是没有鸟口的话,我一定已经遇难了。根本没工夫为京极堂担心。
费尽千辛万苦,总算穿过漆黑夜晚的隧道之后……
夜晚的黑暗中还有更加黝黑的夜晚团块。
那就是仙石楼。
夜晚团块的形状和大小都不明了,不仅如此,还喧嚣地蠕动着,仿佛它是个活物,一点都不像建筑物。建筑物不会蠕动。可能是因为鸟口所说的巨木生长在屋顶之上吧。建筑物与树木之间的境界暧昧不明。每当树木摇晃,看起来就像整幢建筑物都在蠕动。
一位巡查戴着度数似乎很深的黑框圆眼镜,微屈着腰站在门口。巡查发现我们,把手放在眼镜框上,凝视了我们半晌,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摇摇晃晃地原地踏了几步,急急忙忙地跑进里面。
“啊,鸟口,你好像已经是嫌疑犯喽。”
“嗯,好像已经曝光了呢,老大。”
“谁是老大啊?话说回来,仔细想想,我到底该说些什么来证明我的身份呢?还有,我今天可以住宿在这里吧?”
“登山电车已经没有班次了,要是全程徒步走回那里,天都已经亮了。会死人的。在这里过夜就好了,不要紧的。一股傻劲,比大海更深。”
鸟口又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里头一片乱哄哄。玄关有几名男子。从服装推测,他们似乎是鉴识人员。他们可能正要撤离。我们等待他们走出门外,待最后一个人离开后,才进入里面。一走进里面,数名男子便把走廊踩得震天价响地出现了。
“为什么有两个!竟然给我跑了两个人吗?”
一名男子披散着三七分的头发叫嚣着。年约三十,眼神相当神经质,鼻子尖挺,有着一张歌舞伎演员般的秀气脸孔。
刚才的巡查开口了,他的腔调有口音。
“这边的这位我没见过。”
“你这家伙的记忆能信吗?喂,你们两个!”
男子以歇斯底里的动作指着我们。
“混、混账东西,你、你们要怎么负责?”
他陷入错乱了。这种场合,先错乱的人先赢,其余的人大多都会冷静下来。我当然也急速地冷静了下来,只是男子过于激动,我的心跳也跟着加速了。
“哦,不好意思偷溜出去,让你们担心了,我是去接这位先生的。这位先生是个严重的路痴,要是扔下他不管,好好的一个大人可能会就这么走丢了……”
鸟口说着牵强的借口。所谓严重的路痴,指的当然是我。这个托词似乎是他在路上想到的,但是在听惯京极堂诡辩的我听来,实在是破绽百出。我提心吊胆,担心谎言随时都会被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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