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
这么说,这一个月的时间,民江一直拿着人头逃亡?
异常。
尸体的一部分,犯罪的最佳证据,也不处理掉就这样拿着走,绝非正常的行为。即使没有犯罪,也一定会遭到盘查。没有比这更危险的行动了。
不。
——如果处理掉了,就没必要砍下来。
原来如此,伊佐间想。
民江是为了带走才砍下的。
砍下尸体头颅的理由,并非制裁也不是为了隐藏身份,而是因为想在一起,是这样吗?因为不能搬运整具尸体行动,所以只拿了头。
和所谓“天诛”什么的,正发相反,不是吗?
伊佐间思考至此。
或许那是男人很难达到的境界吧。
如果民江能背着尸休逃亡,说不定她真的会那么做。失去理智的罪行,毁损尸体等等,大概不是那种程度的问题吧。虽然怀疑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性能够砍掉人的头吗?但那是完全相反的。也就是说,正因为软弱无力才要将它砍掉。
因为想永远在一起,所以杀掉他。
因为不能全部带走,所以拿走一部分。
乍听之下好像是反论,但那想法并不矛盾吧。不过如果从文字上来看,想要在一起的“在”这个字,就失去意义了。不,甚至于更随心所欲。人,和,东西,之间已经没有区别了。
再说,全体、灵魂,甚至连生前的记忆,都寄托在“部分”里——或说浓缩——不,是象徽吧?
如此一来,砍下“部分”带着走,才能与在一起这件事具有相同意义。
伊佐间在此想起了阿部定(注:日本女子阿部定于一九三六年杀害同居人并割下其下体,是日本第一桩割下体杀人事件。),砍下的部位虽然不同,但她们的理由不是一样的吗?只是象征对方的“部分”不同而已。定是那话儿,民江是头……
——不是这样的吧,完全还没到那境界。
伊佐间停止思考。
因为虽然模糊不不定,但觉得不对。反正自己没有处在同样的状况下,是不会了解的。不,即使在同样的状况下,伊佐间也不会是民江。总之,无论如何,伊佐间是不会了解民江的心情的。
——再想也没有用。
这种时候,应该只把问题放在事件已经发生,而与事件为何发生无关才对吧。
说不定只是想砍就砍下来了。
说不定只是想带走就带走了。
不知道民江与申义之间起了什么争执。
朱美继续说:“民江啊,一点也不害怕,不吃惊。也不逃跑。反而是我退缩了。”
“民江只是发呆吗?”
“不,她说,不知道您是那一位,但我在赶路,请让开。”
“赶路,她要去哪里啊?”
“那个啊,她说必须到逗子去。”
“逗子?”
那是伊佐间现在所在的,这个地点。
“请让开。”
“民江,你拿着什么?”
“不能告诉你。”
“可以给我看一眼吗?”
“不给不认识的人看。”
“别装傻!那是我的东西!”
虽然一时退缩,但我随即怒气冲天。当我说,那是我的东西,那女人就想起我是谁了。“
“你是,朱美?“
“民江,那个头还我!”
“不要——怎么可以还给你!”
“你说什么!”
“因为她的态度,我更确信那一定是那个人的头。确信之后,我突然火冒三丈。为了夺回丈夫的头,我上前抓住民江。现在想起来是很愚蠢的事,夺回那种东西,一点也不值钱。但那时候,情绪变得很激动,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结果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摔落川里了。”
“摔下去了?”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我开始觉得头的事情也无所谓了,我想,我用双手,像这样紧紧掐住了民江的脖子。”
据说,朱美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她失去理智地掐住民江的脖子,民江也连抓带咬地抵抗。
被村民当作对国家的不满发泄出口的扫把星,累积许久的不幸,一口气全在眼前的女人身上解放了吧。丈夫被横刀夺爱,死于非命等等,那种事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是叫做杀意吗?当然有,充盈得很呢。不,我的身体里,只剩那个了吧。去死吧!去死吧!”
两人不断纠缠又分开地沉入水中。
“我杀了民江。”
伊佐间无言以对。
可以有各式各样的想象和解释吧。但对朱美而言,让她知道这些也没有意义。就像伊佐间对那体验的社会观感或反应,对伊佐间自身而言也只是徒增困扰,是一样的意思。
今天的告白全部都是。
朱美看着自己的手。“然后……”
然后,她第一次露出悲伤的眼神。
“我也死过一次。”
伊佐间直到现在,才觉得好像理解了自己为什么被这女人所吸引。
朱美也见过那光景吧。
很想问。
“喔。”
“讨厌,又是那种表情。”
朱美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笑得更空虚了。
“我不是怪物啦。说死过一次,只是一种譬喻。真的死了,现在也不能跟伊佐间先生共饮交谈啊。”
朱美拿起酒杯举起来。
“啊,当然如此。嗯,事实上……”
“呵呵呵,这样一业,不成了我在赛河原(注:赛河原,三途之河的河边,小孩死后所到之处。传说小孩为了供养父母而堆积小石头,但屡屡被鬼弃倒,于是地藏菩萨出现解救。)被鬼追着跑回来,很好笑吧。”
“你是说……?”
“讨厌,没那回事啦,又不是讲古。只是很痛苦很痛苦,几乎失去意识,只是那样而已啦。憎恨、不甘心,要杀掉你,那种丑恶的情绪凝结在一起,然后就溺水了。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很黯淡呢。我被好心的人救了,保住一命,然后附在身上的魔物也被除掉了。”
伊佐间终究没能说出自己那次体验。
——算了。
伊佐间认为这是不相干的话题,只是想强求朱美和自己之间的接点罢了。擅自主张的妄想。
“然后,那个……”
“嗯,活过来后就后悔了。真的对民江做了坏事——我得救之后这么想。我完全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我是持枪的加害者,所以也不想知道。但我不认为她还活着,可是也没人追究,过了好几所,尸体都没浮上来,又是战后混乱时期。我真是罪孽深重的女人啊,放着那件事,就这样,八年的时间悠哉悠哉地过来了。我忘记了,很久。”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京极夏彦 京极夏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