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旗观察白丘的态度,然后继续说:“恐怕她在八年前,因某种理由杀了前夫。我是这么想的。虽然她否决了,但杀害时砍掉那首级的应该也是她自己。”
“她把首级……?”
“对,然后她长时间压抑隐藏了那些事。因为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
“但……但是,降旗,她不是说当时有不在场所证明吗?如果这样,就不可能是最初事件的凶手,不是吗?”
“你刚才怀疑警察的绝对性。如果怀疑警察的判断,我觉得那不在场证明的判断更诡异。况且她说有杀人的记忆,不是吗?关于杀人,她已经认罪了。”
“那么,她不想承认的是什么?”
“就是我说,明明没必要却砍掉了尸体的头。她,宇多川朱美,主动残害了遗体。在她内在的核心里,有嗜好死亡,嗜好破坏的快乐杀人的素质。”
白丘摆出一副相当不愉快的表情。“降旗,我不想承认那点。那样的话太……”
“你要说她很可怜吗?那很奇怪耶,亮。世上真的有这种人存在,他们不是因为想这样才变成这样的。但是变成那样也没办法。或者,你要说那种人是恶魔吗?对那种人,主不伸出拯救之手吗?”
那种人——那是降旗本身。
白丘懂得那种苦痛吗?
降旗失去理性地怒火攻心。绝不外露的愤怒之火,噗滋噗滋的发出讨厌的声音,燃烧着降旗的内心。
“啊,那是……”牧师吞吞吐吐。
降旗绝不是讨厌白丘,但,不知为何,怎么样都无法原谅那种态度。
“亮,如果你打算对真相视而不见,也可以。但是,不管喜欢与否,见到那些人,像你一样,只摆出好人脸孔是不行的!”
“你是说我——转眼不看真相吗?”
“是转过去了。你没有真正意义的信仰,也是因为这样吧!”降旗怒吼。
声音反射回来。
白丘低着头。
既无宗教气息也不亲切的小小礼堂里,没有彩色玻璃,什么都没有。只有更向西沉的夕阳,将牧师脸颊的胡须染成暗红色。牧师的脸,仅只一瞬间,好似钉在十字架上的救世主。
——啊,沸洛伊德。
然后降旗开始后悔。那感觉逐渐变成自我厌恶,且不自觉地变成那令人不悦的犹太人的脸,僵住了。
——我……
——我在做什么!
降旗的脸,失去了血色。
“亮,对不起,那个……”
白丘一脸安详。
“不……降旗。如你所言,我是个即使被放逐也无可辩驳的不良牧师。虽然也努力保持真挚的信仰之心,做个虔敬的自我,那个,但……嗯……”
无法响应。
因突如其来的厌恶感而一度失去了的血气,被接踵而来的强迫性的什么推压着,以一股异常强烈的气势喷涌上来。脸红了,几乎要叫出来。
牧师继续说:“我啊……我是无法拥有真正信仰的没用牧师。所以,说真的,被放逐才是正确的做法。但连放逐也不行。总有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一天吧,我只是一直这么想的蠢蛋。”
看似懊悔,也像自诫。
但是并不亢奋,白丘继续保持严谨的声调。“比起我的事,那女人……没问题吗?”
“啊。”
想到朱美的事,降旗几乎想要寻死。
仿佛脸上的毛细血管起伏拍打着脉搏,不像是这世界的强烈寒意,从胸中的昏暗深渊上。
“那女人,现在……”牧师说,“如果你的预测是正确的……”
那不是预测。
“将会四度杀害……复活三次的前夫。”
对。杀掉自己的影子,刺伤……
砍掉头吧。
把头……
“不……不要。”只能这么说。
“啊……你现在……好像很痛苦……但是,我想你的判断是正确的。虽然说了很多,但是我的意见都是毫无理论依据的,那个,只不过是印象。不太能好好表达……”
对的,是正确的。
越显示那是正确的,降旗越是被追逼到尽头。
如果错了,也没有证据说那是决定性的错误。
越是介入,降旗越是掐紧自己的脖子。
他知道,却不断重复。愚蠢。作茧自缚的绳子变成荆棘的藤蔓,从降旗的全身滴下鲜血,苛责着降旗自身。
——啊啊。
那胡子脸是什么?
弗洛伊德在笑。
呼,意识渐远。
听见牧师的声音。
“我啊……降旗,跟你一样。”
骨头……
“害怕骨头。”
骷髅头……
“再加上,那女人说了……”
满身是血的……
“神主……”
已经听不见了。
牧师的祈祷传不过来。
耳鸣。汨,汨汨,汨汨。
这是海涛声吗?还是犹太人的笑声?
骷髅头。骷髅头。骷髅头的山。弗洛伊德的骷髅头。
在骷髅头山前抱着女人的是我。
并且被抱着的是朱美。
嘿,砍掉头!
我的骷髅头。
我的……
降旗跪倒在十字架前。
4
关口巽第一次看到所谓神道式葬礼。
依关口狭隘见识的判断,那与神前式(注:神前式结婚典礼,在日本神社里依据神道信仰举行仪式的婚礼。)的结婚典礼或是犯太岁的消灾仪式,没什么两样。不过,平常清脆作响的拍手祈祷(注:拍手祈祷,神社拜拜的方法。在神殿前,鞠躬两次,拍手两次,再一鞠躬,使算完成参拜。拍手祈祷被称为“柏手”,是为了表示自己并没有携带武器,诚心诚意祈祷。),现在却如摩掌般窸窸窣窣。
听说那叫“忍手”。
——说不定反而让人觉得庄严不可靠近。
关口这么觉得。
列席者很少,相当冷清的葬礼。
扮演神主的是友人中禅寺秋彦。
本来中禅寺的正职就是神主,因此说他扮演神主是不恰当吧。
关口平常习惯叫他京极堂。那并非昵称,是他所经营的副业——旧书店的名称。从那种叫法也可以猜到,关口只认识整天坐在柜台读着用灰尘堆积成的旧书的京极堂,怎么也不习惯他的神主角色。
他不适合白色装扮。关口觉得,京极堂比较适合他所经营的另一个副业——当为人驱魔的民间阴阳师(注:民间阴阳师,使用阴阳道为人消灾祈福的人,类似非正式的道士。)时所穿的黑色装扮。话说回来,现在,眼前的白色小壶里所装的友人,在离开人世的时刻,京极堂正以他那漆黑的装扮亲临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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