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似乎也一样,摆出一别“把那男人的事放在心里最好”的表情。
因此,彼此都很少开口。
因为是葬礼,气氛沉重是理所当然的,但关口觉得像是安心,又像失望似的,呈现飘浮空中的精神状态。他本来就不擅于饮酒。
正在消沉时,中禅寺敦子和小泉珠代靠了过来。
两人都是一家“稀谭舍”的出版社员工,不过小泉是关口的责任编缉,敦子是方才的神主——京极堂的妹妹。她们应该了解关口是什么样的男人。
不愧是明理的人,两人都没有要斟酒的意思。知道不会喝酒的关口讨厌有人劝酒。然而……
“关口老师,事实上,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虽然不太恰当,但是我想向您介绍一位作家……”小泉这么说。
关口没有交际的心情。
然而,虽然摆出难看的脸色,但从一开始,要说上下关系,关口确实是在最下层,并不是能说句“这是我的荣幸”,就是把事情解决的身分。他嘴里还叨念着听不懂的话,就已经来到本人旁边了。
是一位穿着印有家徽的衣服,大个子的绅士。
“啊,你就是关口啊。不,哎呀,我拜读过你的作品。久保竣公过世后,肩负本国幻想文学的年轻作家只有你了。其实我对你有很高的评价,握个手吧。”
手忽地伸出来,握了关口的手。关口是典型的日本庶民,当然没有握手的习惯。只觉得被男人用力握了手,不懂那是舒服还是恶心,只应了声有气无力的“啊”。觉得如果回握了,好像就会变成男公关。
欧美人的感觉,关口一辈子也不会懂。
有点年纪的作家,一脸微醺。般若汤(注:般若汤,僧侣称酒为般若汤。),不,神酒喝多了吧。
小泉介绍:“这位是宇多川崇老师。事实上,上次提过希望引介会面,但拖到现在。”
关于拖到现在的理由,关口很清楚。
不是小泉的错,是关口一味地拒绝。说什么是不想刻意为了丢脸而装扮整齐出门去,像小孩一样任性。
说到宇多川,可是大人物。拥有江户川乱步(注:江户川乱步,一八八四-一九六五,小说家。为日本推理小说奠定根基。)的苦涩和泉镜花(注:泉镜花,一八七三-一九三九,小说家,剧本家,风格独特浪漫。)的品格,仿佛让幸田露伴(注:幸田露伴,一八六七-一九四七,小说家,随笔家,考证学家。拟古典主义的代表作家。)游小栗虫太郎(注:小栗虫郎,一九〇一-一九四六,推理小说家,秘境冒险作家,着有《人外魔境》系列。)的魔境般——这并似懂非懂的感想,不过是关口的独断之言,并非社会一般的评价,但其独特的作品的确获得极高的评价。
关口也是爱书人。
不过,虽然对作品有兴趣,但对作家没兴趣。因为欣赏其人作品,不一定就会气味相投,好人也不一定写得出好作品。关口无法理解那些因为喜欢作品就想与作者见面的人的心情。关口唯一想见的文人,只有百鬼园(注:百鬼园,一八八九-一九七一,小说家,随笔家,为夏目漱石的门生,二次大战后改笔名为内田百闲。)老师,不过与他会面大概永远不可能实现吧。
听说宇多川在久保获得新人奖的文化艺术社所主办的“本朝幻想文学奖”创设时不遗余力。然后,在这个别说得奖作品,连提名作品都很少的文学奖上,事实上可说是首位得奖者——天才久保竣公的诞生,他也以第一评审委员的身分,在背后强力支持。
久保过世让他很失望吧。眼睛充血,皮肤也没有弹性。
关口用一股猛烈气势思考着该说什么。
没有能够亲切应对的机敏,也没有可摆出毅然决然态度的自信。当然,总是以不可破坏对方好心情为优先考量。结果,变得吞吞吐吐。
这绝不是为了明哲保身或待人处事的深思远虑,也不是因为比他人加倍容易被语言刺伤的阴郁个性而有的神经质,担心自己的语言也会刺伤他人。结果,有脱口瞬间在心中明白毁谤他人的时候,也有半自暴自弃应对的时候。不过因为不太开口说话,所以大概不会被如此认定。
也就是说,关口基本上是怯懦的好人。
结果,关口对宇多川道歉。“对不起。”
不知道为何道歉,但在自己无法好好应对而感到抱歉的意义上,说是对自己往后的窝囊态度而先向对方道歉,才是正确答案。
宇多川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关口马上察觉自己的急躁个性,发着冷汗紧急应对。“我……我那个……”
一样是不会说话,但总还算是有前后脉络可循,之后就看对方怎么出手了。再说一开始已经道歉,也不会起冲突了。
这是关口略为层懦的待人方式这一。
“啊……”宇多川一如预料,任意解释其意,理解其意。“你跟久保多少有些亲密的交往……这种时候找你说话真是不好意思。但是失去了他的打击,我也一样,原谅我吧。”
宇多川低头道歉。关口慌了。“没那回事……我才……那个……”
关口只是惶恐地恳求对方抬起头来。因此,悖离关口本意的状况,却恰好形成美好的关口形象。先不管关口真正个性,与大作家的沟通似乎顺利完成了。
关口从宇多川身上得到的印象极为不平衡。
如似作家的风貌和不似作家的态度;与年龄相仿的知性口吻以及与之不合的稚气;个子高大却不胖;有威严却有不知何处带点神经质的危险。当然,这都是因为关口内心有‘应该如此’的基准,才有所谓与其脱离或相应旦怀疑那基准,就什么也不用说了。
宇多川用浅显的语言,单方面陈述着难懂的内容。关口越来越不解,插嘴询问。几乎是毫无成果的交流,但那不是在外面搜寻的人可以理解的。
小泉和中禅寺敦子默默地听着。
青木也静静地在一旁饮酒,但不久后就说声不好意思先退席了。交替而来的是小泉的上司《近代文艺》的总编缉山崎。
山崎原本预定出席葬礼,但是突然排进其他行程因此迟到了。山崎向列席者打过一轮招呼后,最后来到关口这边。这位总编缉总是微笑着。他坐在宇多川前面,行礼致意。
“迟到了,真不好意思。宇多川老师,好久不见。”
“什么嘛,没那么久吧。荒川葬礼时才见过面,不是吗?还不到一个月啊。话说回来,山崎,不能不多激励一下这位关口啊。让他多写一点,好好珍惜,这个人说不定有一天会异军突起喔。”
“哎呀,这件事我牢记在心。才刚出了单行本,赌上出版社的命运也要把他的书卖好啊。”
关口一边看着山崎的笑脸,有一瞬间,心情变得很郁闷。虽然有心想要响应期待,但那心情与创作欲望无关,与自己理解的创作与评价内容也无关。而卖得好的作品更是事不关己。那样的东西被赌上出版社的命运,可教人受不了。关口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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