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骨之梦_[日]京极夏彦【完结】(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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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夫人陪着我流泪,并且绝没有用冷眼旁观的态度对待我。

  当然,我并没有能够看透人心的敏锐感受,那一定是有所期盼的观察吧。

  一柳太太并非一味地同情我,也不觉得恐惧,对我说,若是自己遭遇了我的处境会怎么样之类的话。然后她问:“你对申义的事,是怎么想的?现在还喜欢他吗?”

  “没想过。”我回答,“对方已经是死人了,觉得很恶心,没有对生者那般的感情。”

  “那是因为复活了吧。如果没有复活,会怎么样呢?那么讨厌他,不是很可怜吗?”

  也许吧。我害怕申义,与其说是因为应已死去的申义来访,不如说是因为我杀了申义吧。正因为想到申义怨恨着我才觉得害怕。

  不过,仔细想想,本来就是申义不好,不是吗?——也曾这么想。不太记得了,但是我因为申义而遇到十分凄惨的遭遇——好像。使我的人生变得狂乱的是……申义。因此虽然不能说是彼此彼此,但也没必要那么恐惧。如果是我先死,那么变成鬼出现的就是我。大概……

  大概是丧失记忆前的我,怨恨着申义吧——我想。

  并且,我以前,总之是相当爱着申义的——似乎是的。

  因为每当回想往事时,不知何故,我的心中便会发生激烈的感情变化。强烈地爱恋、强烈地忌妒、强烈地需要,这些记忆再度浮现。

  依然不明白那是哪一边的记忆。

  不过,都无所谓了。

  正因强烈地思念,才会强烈地失望,甚至带着杀意吧。

  ——为什么要砍掉头?

  总有一天会想起来吧,已经无所谓了。

  我觉得好像已经没问题了。

  做了个长长的,噩梦。只是拜封印八年的记忆突然恢复之赐,狠狠地反弹罢了。

  果然好冷。我关上挡雨门和拉门,房间变得一片漆黑。我试着开灯,但灯没亮。最近常停电。这么说来,丈夫好像说过电力供应吃紧。

  丈夫怎么了呢?

  说是朋友的葬礼,但时间也太晚了。他是昨天下午出门的。

  仔细看,时钟的指针正要走到七点。

  必须点蜡烛。

  烛台应该在仓库里。

  没办法,我只好又打开挡雨门走出庭院。

  风从海边沿着山道吹过来,山道上长满茂盛的草,用一种不安定的晃动方式,沙沙响着。听见海涛声。

  在这里……

  ——在这里砍掉了头。

  那是幻觉。是妄想。是非现实!

  我从庭石走下去,仓库的……

  ——这石头的血迹也是幻觉吗?

  是的。是幻觉!那是不可能的事。有什么地方弄错了,不快点点灯不行……

  汨汨,汨汨,汨汨,汨汨,汨。

  啊,这是如此不悦的声音啊!

  打开仓库的门。

  烛台。

  ——这是什么?

  ——这沾满了血的柴刀和锯子是什么?

  “啊——”

  我发出尖叫声,腰间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然后,为了将视线从那东西逃开,往主屋方向反转身体。此时……

  ——井……

  我丢了什么东西在那井底!

  眼前一片惨白。我爬向主屋,庭石上留着黏黏的血迹。

  ——靠近看的话,即使一片漆黑也看得见。

  汨汨,汨汨,汨汨,汨汨。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

  ——听好喽,你不是被领养的也不是被卖掉了,你是去修行的。到对父亲有大恩大德的人身边去,女人也可以成佛的。

  §

  ——我家里啊,有个放在箱子里的,高贵的舍利头呢。

  §

  ——时间总算到了。以此祭品为本尊,七年后……

  §

  什么?刚刚的,刚刚的记忆是什么?

  心脏以一股强劲有力的气势跳动着。配合海涛声的声音,血液从头部血管咕噜咕噜地冲上来。咕噜,咕噜,咕噜,汨汨,汨汨,汨汨。

  说是,七年后吗?

  挡雨门开着,我爬出走廊。

  到隔壁,到一柳家去,如果是那个人……

  §

  ——还我首级!

  §

  记忆,我的过去,来了。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是谁的记忆?谁说的话?我讨厌想起这些,讨厌,恐惧。

  我蹲在走廊。看见了黑色的,有光泽的木板纹路。

  玄关传来嘎答嘎答声。是风吗?大西风很强,今天的大渔旗如此飘荡——

  讨厌,这不是幻觉。

  是谁让门板发出声音的?

  我,我到底是谁?

  玄关开了。

  钥匙……

  我抬起头。

  看见了战后返乡服。

  “让你久等了,朱美。”

  ——这是,这是真实的!

  “话说回来,碰到很凄惨的事……”死人这么说,摩挲着连接回来的头,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又不得不杀了吗?

  7

  降旗弘在宇多川朱美回家后,呈现极度不安的神经质症状,一言不发,趴伏在地。

  就连白丘也极为困扰,大约是看透了降旗在这种状况下,无论福音或医师处方都帮不上忙,只会多此一举吧。结果,牧师的判断就是暂时不管他,什么事也没做。

  降旗大约三天不说话也不吃饭,躺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浅浅的睡眠,朦胧的觉醒,加上不间断的偏头痛。阴阳怪气的不安涌上他的心头:被死灵侵犯的朱美、梦见砍掉死灵首级的朱美,以及堆积如山的骷髅。

  不论睡着或醒着,笑得很娘娘腔的大胡子犹太人。

  第四天,进入体力的临界点,意识逐渐消失。

  好久没睡熟。

  即使如此,还是做了那个梦。

  在骷髅山前,男女交合。

  降旗偷看着。被抱着的是朱美,看不见抱她的男人的脸。反正那就是降旗自己。只要转头就知道了——降旗这么想。

  烈火映照的黑影男人,缓缓地回头。

  不对,不是自己。

  男人有胡子。

  醒了。

  ——那是谁?

  很在意。不能因为有胡子就说是弗洛伊德,有胡子的男人多得是。白丘脸上也长了奇怪形状的胡子。

  ——会是牧师吗?真实太愚蠢了。

  那是最不可能的,太可笑了。降旗在那愚蠢之中嗅到些微日常的味道,稍稍恢复了精神,然后觉得肚子饿了。于是擅自到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一直得不到饱足感,因此吃了很多,结果变得极不舒服。

  到外面看看。头昏昏的,爬楼梯时发晕,看着屋外也眼冒金星,好像田鼠从洞穴里出来似的。一深呼吸,冷空气充满了肺,肋骨好痛。觉得身体虚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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