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不管经过几年,我依然无法喜欢这个低俗的男人。
内藤今年在医师的国家资格考中落榜,妹妹则趁着这个机会结婚了,但详细经过我也完全不了解。
在这之后,这男人的性格就很不稳定。
内藤说:
「我来到这里也快八年了,好像从来没机会跟大小姐独处呢。」
讨厌,我讨厌他的声音。
「我——不太舒服,头很痛。我在这里休息一下就回房间了,不劳你费心。」
「这可不好,我来帮您看看吧。我好歹也算个实习医生——」
内藤伸手触碰我的额头。
「别碰我!」
我使出浑身力气甩开他的手。
我的手背啪地一声,重重地打到他的手心。
内藤小声地叫痛,倒退一步。
「你干甚么!」
「别碰我!不要再碰我了!」
我有股冲动想立刻消毒额头跟手背,我讨厌他的气味。
「大小姐呀大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吗?别开玩笑了,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吗!我就这么污秽吗!」
「我——」
在我回答之前内藤站了起来。
「你……你的确是个大小姐,但是你的家又算什么?这个医院,你们一家人——你知道世人在背后是怎么说你们这一家子吗?表面上或许什么也不提,但知道的人就是知道,你的家系是——」
「住口。再说下去,你在这个家就——」
「待不下去了?我可不认为。我是夫人的宠儿。不只如此,跟你妹妹的关系也……」
「你……内藤,难道你……」
「嘿嘿嘿嘿,接下来别继续说下去比较好吧?毕竟他们才刚新婚而已哪。只不过啊,大小姐,你的确长得漂亮,头脑又好,却因而骄纵,把其他人都当笨蛋,以为只有自己才是聪明人,总是冷眼旁观——」
「我才没有——」
「你知道你的妹妹都怎么说你吗?说你是迷惑男人的妖女、淫妇,说你是狐狸精啊。」
「骗、骗人!」
不可能,妹妹才不可能这种话。
而且我早在十年前失去作为女人的资格了,所以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我可没骗你啊,大小姐。我可是亲耳听到喔。你该不会跟那个入赘的家伙有一腿吧?」
「我?为什么?」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怎么可能跟妹夫做出那种事——」
「你妹非常恨你咧,说老公被自己的姐姐抢走了。」
「怎么可能,这是无凭无据的误会。如果妹妹真的说过这种话,我一定要亲自跟她澄清。」
「不好不好,最好不要。」
内藤说完,向我靠近一步。以食指尖轻抚我的下巴。
「你还真的一脸无辜喔?」
内藤仔细盯着我的脸瞧。
「嘿嘿嘿嘿,可是这就是你最不应该的地方了。」
「咦?」
「我说,这就是你最不应该的地方了!」
内藤粗声吼叫,用力拍了桌子。
残响在房间里回荡。
「你——你说什么,我什么也——」
「你——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女人吗?装出一副连虫子也不敢杀死的圣女面孔,总是瞧不起男人——你……」
内藤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我——我又怎么了……」
「你比你以为的……」
「咦?」
「更女人得多了。」
内藤用很难听清楚的小声说,叹口气,把脸朝下,低着头继续吐露心声。
「我不知道你自己怎么想的,但是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在引诱男人!你就是这种女人。」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看你这张天真无辜的漂亮脸蛋。」
内藤粗暴地抓住我的下巴。
「还有这副美丽的胴体!」
他用力抓住我的肩膀,抓得我很痛,用像是要舔遍全身的下流眼神打量全身后,用力把我推开。
「我看那个软趴趴的女婿虽然跟你妹结婚,却迷上你了吧?所以管你怎么辩解你没有勾引他也没用!你妹妹梗子恨你,恨你这个姐姐,久远寺凉子!」
我是个女人?
我只是个未完成品,内藤在开恶劣的玩笑。
「怎、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你别作弄我了——」
「我可没作弄你!」
内藤突然紧紧抱住我,不让我跑掉。
「就算大声求救也没人听得到。这间房子的墙壁很厚,而且你是这个家的肿瘤,就算听见了也没人会来救你。院长、夫人、你妹妹都一样,没人想跟你接触。我现在就来切开肿瘤替你治疗。」
他的臂膀粗壮有力。我头一次发现,原来男人的手竟然这么硬。好痛,全身快被折断了,呼吸困难。我踢动着双腿挣扎,内藤将右脚插入我的两腿之间。意识逐渐朦胧。酒臭味很难受,我把脸侧向一旁。
「怎样!」
「放开我。」
「怎样!被你嘲笑、轻蔑的男人抱住的感觉怎样!」
「我才——」
我并没有嘲笑他。
也没有轻蔑他。
我只是不想成为女人。
我不能成为女人。
「放开我!」
我奋力一推,总算将内藤推开。
心跳剧烈,整个房间在我眼前咕噜咕噜地旋转。
内藤被我推倒在沙发上,他动也不动地,自嘲且下流地笑了。
接着他说:
「嘿嘿嘿,你真是个可怜的女人。」
「我、我早就习惯怜悯跟轻蔑了——」
我早习惯了。
我瞪向内藤,跟小时候一样。
「哈,好可怕。」
内藤呼吸也很急促。
「别装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嘛,真是糟蹋了这张漂亮脸蛋。嘿嘿,以前我从来没有机会像这样正面看高傲大小姐的脸。」
「别再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内藤缓缓站起来。
由上而下看着我。
「抱歉,我喝醉了。你没事吧?凉子小姐。我忘了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我——蹲着,像个胎儿一般抱着自己保护身体,并哭个不停。
我有多久没哭了?
「我——不是人。我是没办法生孩子的女人。从出生起就一直跟死亡相邻,什么时候死去都不奇怪。不,应该说早点死了比较好,我只是家人的负担。所以请别管我了,别管我了——」
我在说什么梦话。
头好痛。脑子深处那些没用的记忆又膨胀了起来,头痛得快爆开了。
内藤继续站着,以沉静的语调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凉子小姐,你已经——算是已经死了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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