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野一时哑口无言。
没错,若仅如此,妻子没有理由自杀。
因为平野对妻子的不贞装作毫不知情。
医师继续说:
「我想你应该知道你妻子为何自我了结生命的理由。那个理由就是你病症的根源。你并非害怕儿童目击者的视线,也不是害怕自己非人道的行为遭到告发。那或许是契机,但不可能是病因。这种仿佛基督教徒的原罪意识般的美丽说辞,对你不过只是让自我正当化的幌子罢了。」
不知不觉,医师的语气变得暴燥起来。
「如果你不肯说,我就替你说出来吧。」
医生的语气愈来愈具压迫性。
「因为你的妻子——知道了。」
「知——知道什么?」
「知道你装作不知道的事。」
「咦——」
「我想,你妻子知道了你已经知道,所以才无法承受良心苛责——」
——是这样吗?
果真如此,那么杀死妻子的凶手等于是平野。
「是的,如果真是如此,你的妻子等于是被你杀死的。因此你一直不愿意深究妻子自杀的原因。你不想察觉妻子自杀的原因就在自己身上,所以你放弃了思考——」
「够了!」
——啊,所以说,那时真的……
被看到了。所以妻子在——羞耻与屈辱与贞操的狭缝中痛苦挣扎,最后终于……
医师仿佛在细细品味似地打量平野的脸,说:
「你——应该看过吧?」
「看、看过什么——」
「你偷窥过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过你妻子与——情夫的偷情场面。」
「我——我才——」
「你看过吧?你偷窥了,看得一清二楚,对吧?」
窥视过。
「我——是的。」
——没错,平野的确窥视过。
一开始只是个偶然。
当他送货回来,伸手准备拉开房门时,
——发觉房内有种不寻常的迹象。
平野已经忘了是听见细微的动静还是男欢女爱的声音,抑或是空气中的淫荡波动。他犹豫起要不要进去。最后他决定先绕到房子后面抽根烟,到别的地方打发时间再回来。
但是他家是间仅比大杂院好不了多少的简陋住宅,在后门反而听得更清晰。
房子背后……
——那个孔洞。
他发现房子背后的木板墙上有个孔洞。
平野——由那个孔洞窥视房内。
他见到红色的贴身衣物与妻子雪白的脚。
平野此时——
「其实——原本只是突发奇想。」
「对我说谎没有意义哪,平野先生,你无须自欺欺人。你当时明显感觉到性冲动,是吧?」
「这——」
「于是,你着迷了,对吧?接连又偷窥了好几次。」
「你说得——没错。」
没想到仅仅是透过孔洞窥视,妻子的肉体在平野眼里宛如成了画中美女般美丽、妖艳。随着活动春宫画的甜美气息,平野的情绪也跟着变得高扬。
医师说得没错——
平野对此着迷了。
男人每周会来家里一次,通常都是平野出外送货的日子——每周的星期四。
日子一天天过去,偷窥已然成为平野的猥亵习惯。
医师的眼中闪烁着些许胜利的光芒。
「你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有偷窥妻子奸情兴趣的低级人类,我没说错吧?」
「没错……」平野承认。
「平野先生,你知道吗?所谓的性癖好其实因人而异,没什么好觉得羞耻的,就算你在偷窥中感到性冲动,也算不上极度异常的癖好。当然了,如果所作行为与法律抵触的话,自会遭到惩罚,但你没有必要哀怨自己是个品行低劣的人。不,甚至你如果不承认自己有这种癖好,你的病症将水远无法好转。」
或许——的确如此吧。
其实平野并不觉得自己污秽。的确,当时曾好几次觉得应该停止这种行为,但是平野终究无法战胜甜美而充满蛊惑的不道德引诱。
平野无数次以视线奸淫了与情夫陶醉在性爱之间的妻子。他藉由偷窥达成了在正常形式下无法达成的对妻子的扭曲情感。
只不过,
这当然是——个人秘密。
不能被妻子得知的事实。
平野虽然怀抱着扭曲情感,但他仍然深爱着妻子,也不愿意破坏与妻子的正常生活。
就算妻子可能内心烦闷不堪,只要她打算隐瞒下去,平野就继续装作完全不知情;同时,他偷窥妻子偷情场面之事——也绝对不能被发现。
某一天,
平野透过孔洞偷窥的视线,
与妻子不经意的视线相交。
不该被看见的时候被看见了。
不想被知道的事情也……
——阿宫。
「不对,你说的并不对。即便内人发现有人偷窥,也不可能知道偷窥者是我。那个孔洞只有这么点大啊——」
「可是你妻子自杀了。」
「这、这是没错——」
「你妻子自杀的……」
「咦?」
「你妻子自杀的时间,不就是这个事件刚发生后没多久?」
「这——不……」
「我说得没错吧?」
隔周的星期四,妻子死了。
平野一如既往地从孔洞偷窥,但见到的却是吊在梁上的妻子尸体。
男人不在。
「但是——内人在这一个星期里,完全没有异常状况。不,她甚至比平时更开朗,更有活力……」
「可是你自己不也一样?」医师露出略为严肃的口吻。「担心偷窥被发现,令你表现得更老实,所以那一个星期,你表现得比平时更温柔、更谨慎。你的妻子也是如此。」
「但是……」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方法确认你妻子是否知道偷窥者是你,就算知道也没有意义。重点是你自己是不是如此认为的。」
「我——不知道……」
「你刻意回避思考这件事情吧?你一直尽可能地不去想前因后果。现在你更应该仔细去理解。我问你,在那之后,在你妻子自杀之后,你还继续偷窥吗?」
「我——失去了偷窥对象,怎么还可能偷窥呢?」
「难道一点也不想偷窥吗?」
「我——不曾想要偷窥过。」
「老实承认吧,平野先生。你是有偷窥癖好的人。不管是不是孔洞都好,你必须透过某种滤镜才能跟这个社会接触。」
「我只对我妻子——」
「不。你不管是谁,只要能偷窥都好。即便现在,你也一直有想偷窥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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