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阴_[日]京极夏彦【完结】(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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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世上没有不偏颇的意识形态,但是如果教育者感到迷惘,受教者也只会感到疑惑。

  不论是否多方顾虑,不论是否热心实行,教育终究只是一种洗脑——这是个难以撼动的事实。

  因此纯子认为,教师必须立于随时受人批判的立场,这才是正确的。

  与学生称兄道弟,便无法维持应有的紧张感,纯子觉得教师与学生应保持一定的距离;教师必须经常自我批判,而学生也不应该照单全收,全面接受教师的说法,无论是否未成年或仍是孩童,都不应该忘记批判的精神。

  所以才需要教导啊——许多人主张如此。

  但是如果连判断的基准也必须灌输,依然只是一种洗脑罢了。所谓的洗脑,就是使对方丧失自我判断的能力,判断应该完全由学生自己进行。

  即使三、四岁的小孩子,只要好好教育,也会自己学会判断;反之,如果到了十四、五岁还不能判断事情善恶,问题恐怕出在学校教育之外。学校并不是培养判断力的场所。

  人格的建构该由父母、家庭与社区,以及孩子本身负责。

  ——因此,

  她认为教师对学生的人格出言指导是一种越权行为。

  教育者并不是神,即使能教导培育,也无法创造人类。若有此错误体认,方针就会产生偏差,态度也会变得傲慢。

  学校并非圣域,教职亦非圣职,这里只是一个单位机关、一种装置,教师只应教导自己能教的事物。

  应当了解自我的分际。

  即便如此,纯子还是无法理解那些没办法把握应尽之责、只想与学生保持亲近关系的老师的想法。

  此外,她也无法原谅以「算了,当老师也好」或「没别的职业好选择,只好当老师」等不像样的理由选择了教职的家伙。

  不敢正面承受批判,便无法担当教师之责。所谓的教职,乃是与学生、与社会,以及与自己的斗争。

  片刻也不得松懈。

  所以,纯子从未笑过。

  ——是的,明明她从未笑过。

  学生们为何又会笑她?

  她非常在意。

  待纯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弓着背、抱着双肩,仿佛想保护自己般畏畏缩缩地走路。

  ——自我意识过强了。

  绝对是。真愚蠢。

  纯子挺起胸膛,挥舞手臂,阔步前进,似乎想赶走内心的愚昧,脚步声喀喀作响。

  石砌的校舍之中,

  脚步声由四面八方反弹回来,消失。

  由巨大石柱背后,

  一道阴影闪过。

  嘻嘻。

  ——笑了。

  纯子朝该处奔跑而去。

  柱子背后站着姓神原的老教师,神原双眼所见之处,一群女学生笑嘻嘻地奔跑离开。

  神原的视线追着女学生,直到不见影踪,接着她转头面向纯子,以仿佛百年前的宫廷女官的缓慢语气说:「山本老师,你怎么了?」

  「那些女孩——」

  ——在笑什么?

  「刚才那些学生——」

  「啊。」神原眯起眼睛。

  「她们在走廊上奔跑,真不应该呢。」

  「这……」

  并不是想说这件事——

  「她们一看到我就立刻跑掉了,但其实我一直都站在这里。那些女孩子并没做什么坏事,只是边走边聊天而已。一定是冷不防地发现我在附近,觉得尴尬难为情吧。」

  「她——们说了什么话?」

  「哎呀,即使是教师也不应该偷听谈话内容啊。」

  老教师和蔼地笑了。

  「可是——」

  「——既然逃跑,应该是在说些不该说的闲话吧?」纯子表示疑问。

  神原表情诧异。

  「所谓不该说的闲话是?」

  「就是被人听到很不好的事情。」

  「例如?」

  「这——」

  ——例如,关于我的坏话。

  纯子说不出口。

  「本学院戒律严格,走廊上禁止私语,所以她们才会逃跑啊,我看她们只是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吧。」

  应是如此吧,一定没错。

  ——但是。

  「但是——我好像听到她们笑?」

  逃走时似乎嘻嘻地笑了。

  听纯子说完,神原歪着头回想说:

  「这——或许在聊天时有说有笑,不过她们一看到我的脸立刻缩起脖子逃走了——如果她们边跑边笑闹,我一定会立刻告诫她们的。」

  是的,这间学院有条禁止笑闹的戒律,但没有人遵守,就连眼前的老教师,在刚才短暂的谈话时间里也微笑了好几次呢。

  ——不可能遵守的规定,干脆别制定。

  纯子这么认为。

  这间学院是一间强制住校的女子教会学校,因此这类戒律或禁忌皆从基督教义而来。

  但是——虽然在此任职,纯子本身却完完全全是个无神论者。

  学院表面上揭药基督教理念,但信仰本身早已成虚骸,于学院之中不具任何机能。只不过眼前这位神原老师倒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

  即使是虔诚教徒的神原——也会笑。

  纯子——从来没有笑过,总是一副苦瓜脸。

  有时连纯子也受不了自己为何老是看起来心情不好。

  即便现在亦是如此。

  「山本老师,你——是否累了?」

  神原问。

  的确是累了。

  夏天以来,纯子遇到了单凭自己难以处理的严重问题,不论她怎么苦思也找不出理想的解决之道,十分棘手。

  而且问题还是两个。

  一个是学生卖春。

  另一个则是——

  ——结婚。

  卖春与结婚,一般并不会将这两个问题相提并论,但对纯子而言,这两个问题却必须透过同一个关键字并列提起、并列而论,这个关键字即是……

  女人。

  纯子担任教职之余,还是个热心参与女权运动的斗士。站在女权运动的角度,不管卖春或结婚,皆是封建社会对女性不当压榨的腐败制度。

  所以,纯子无法单纯将卖春视为违反善良社会风俗的不道德行为,或抵触法律的犯罪行为而加以挞伐。

  相同地,她也无法将结婚视为人生最大的幸福而全心全意地接受。

  如果不假思索便接受这类制式的泛泛之论,等于是放弃个人的判断,所以纯子日夜不分地拼命思考。

  当然,纯子平时就会思索这类问题。只是,理论与现实往往无法完美画上等号,现实中的事件不可能依循道理思考、获得合理的结论后就得以了结。

  卖春的是自己的学生,要结婚的则是自己,两者都是现实的事件,要判断、要提出结论都必须经过充分的思考,轻举妄动只会留下祸根。

  结婚终究只是一己之事,影响所及范围还不大,若无法下定决心还能先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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