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没做反而是正确的。
杉浦经过几番犹豫与思索后,决定还是如平常一般躲在门后阴影处观察。这是他每天早上无意义的例行公事,每天躲在门后偷窥隔壁家的女孩上学。
——今天早上……
如果那是事实的话,少女便不可能出现。
若是事实,杉浦的日常生活将逐渐失去均衡,终至崩溃。
在确认事实之前——昨晚发生的事件,对杉浦而言终究仍只是幻影罢了。
但是,实际上……
杉浦此时两眼充血、满脸胡碴,面容变得异常憔悴,仿佛老了十岁之多。
而少女——
少女的模样与平时没有分毫差异,一如既往准时走出家中大门,朝学校方向而去。
一切都与平时没有差别。
——那么昨天发生的那件事是白日梦吗?
杉浦陷入轻微的混乱。他放弃冷静思考,缓慢地回归日常生活。但也因为缺乏结论,接下来他将长期受那双苍白纤手的幻影所苦,不断在幻想与现实之间徘徊。
由黑暗中伸出的手。
勒住少女头子的手。
纤长的手指,掐进雪白、吹弹可破的肌肤。
带着愉悦表情遭黑暗吞没的少女。
没有惨叫,没有半点声响。
也没有悲伤。
因为是画里的事件,理所当然。
4
「那是妈妈的手——」
「只是恶作剧啊。」加菜子笑着说。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金属质感、有如搔动喉咙深处般的……是的,有如滚动铃铛般清脆。
猫一般的女孩。
杉浦第一次与加菜子交谈是在刚进六月的时候—也就是说,他整整一个月受到那双妖艳白手的幻影所骚扰。在这段期间,杉浦不知偷窥过围墙另一侧多少次。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邻居如此好奇,但他觉得去深入思索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意义,便放弃了思考。
杉浦仅是凭藉着本能而行动。
但是他的欲望并没有获得满足。因为在此期间,他几乎不曾在围墙的边饰壁孔里看到那个妖艳的少女现身。
不久,杉浦的本能成了一种执着,执着化为习惯;最后,习惯替他确定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邻家的女孩每天晚上都会外出。
有时只是单纯回家的时间较晚。
有时则就算老早回家,等夜幕低垂,又会立刻出门。
总之,邻家的女孩总是在同年龄的少女不会外出的时段里出门,回到家的时间也往往过了深夜。
虽然不知道她在外头做什么,总之绝不寻常。如果是一般普通的家庭,这样的举动肯定会遭家人责骂。但是杉浦从未听见隔壁传来的斥责声,也没听过类似争吵的声响。
女孩回家的深夜时分,四周自然是寂静至极。若有争吵,即使家人刻意压低声量也很难做到完全无声,更何况杉浦一直竖起耳朵偷听……
实在令人费解。
某个晚上,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杉浦决定尾随少女的行动。
他躲在门后,屏气凝神地等候少女外出。心跳愈来愈激烈,全身的血液似乎因兴奋而流速加快。此时,杉浦总算久久——着实隔了好一段时间——重获「活着」的感觉。
隔壁的门打开了。
杉浦踏出脚步一个没踩稳,踉跆地跌了几步,接着朝向暗巷奔驰而去。至此,杉浦的举动已经称不上是跟踪了。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待视线习惯四周黑暗时,少女早已消失于黑夜之中,现在要追踪已经太迟了。一瞬间的犹疑,杉浦失去了他的目标。
即便如此,高昂的情绪要恢复平静仍然花了不少时间。等到悸动完全止息,杉浦才发现自己坐在暗巷之中。
——多么愚蠢啊!
全身充满无力感,仿佛丝毫没有意愿站起般,杉浦一直坐在原地。
突然,脖子上有股冰凉的触感。
知觉完全麻痹,毫无惊讶感的杉浦缩起下巴,缓缓地低头一看。
一双惨白的手正抓住他的颈子。
杉浦大叫,发软的双脚站不起来。
在一阵难以形容的哀嚎后,杉浦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慢慢地抬起头。
雪白的脸庞——
少女正低头望着杉浦。
「嘻嘻,真没用呢。」
少女的声音像铃铛般清脆。
「你是住在隔壁的叔叔吧?」
少女接着问。
杉浦张皇失措,不知该如何回答。表情像波斯猫的少女甜甜地笑了,说:
「你好胆小喔。」
——没错,的确很胆小。
自己真是可笑。杉浦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个既非大人、也非小孩的奇妙生物,以难以归类的中间特性,突如其来、却又自然地直接诉诸杉浦已然磨灭的感性,或许正因为如此,害怕一切大人与小孩的杉浦才不会感到惧怕。
少女愉快地说:
「明明这世上没有什么好怕的事情。」
「你、你之前,脖、脖子……」
「你偷看到了?」
「不、不是的,我是……」
「反正那又没什么。」
「咦?」
少女更可爱地笑了。
「那是妈妈的手,只是恶作剧啊。」她说。
「恶作剧?」
看起来并不像母女间的玩笑。
杉浦顿时语塞,瞳孔涣散,眼神飘移不定。接着少女嘲笑杉浦似地说:
「既然你如此害怕白天,就等夜晚出游不就好了?月光对于你这种人可温柔的呢。」
杉浦完全被她看穿了。
——她说的或许是事实。
杉浦自己也认同。
从那天起,杉浦的日常生活改变了。
他在白天盖上被子睡大觉,直到日没之后才起床,静静等候少女于深夜归来。一整年来几乎不与他人交流的杉浦,仿佛在异国发现同乡般,在少女身上找到了令人费解的安心感。
第二次见面时,杉浦得知了少女的名字。由于邻家大门没挂上名牌,杉浦之前从来不知道邻居究竟姓什么。
少女自称柚木加菜子。
第三次见面时,杉浦得知了她的境遇。果然如先前所猜测,加菜子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另外两名同居人是她的姐姐与叔叔。母亲在生下加菜子前已患难治之症,生下加菜子后依然没有起色,住在医院里接受治疗。
加菜子便由年龄差距甚大的姐姐与叔叔抚养长大。母亲长期一直住在医院里,在加菜子长大懂事前就死于病榻上了。
至于父亲,加菜子说对他一无所知,不仅不知其名,更遑论生死。
加菜子或许是私生子。
但是她有家人,算不上是孤儿,经济层面上虽称不上宽裕,倒也不至于困顿。就算失去了双亲,加菜子未曾缺乏家庭的温暖。
因此,加菜子并不觉得自己不幸。
虽然失去双亲,对她而言却是自然之至,她从未对此感到寂寞或不方便——加菜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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