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阴_[日]京极夏彦【完结】(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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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不论是谁,都瞒不过祖父。

  讨厌被祖父责骂,那比被殴打、被脚踢还可怕,比死更令人畏惧。好恐怖。

  可怕、畏惧、恐怖。

  劈啪。

  护摩坛中的木块迸裂了。

  祖父没有回头。

  「唵,缚日罗,」

  沙哑但宏亮的声音响彻厅堂,是祖父的声音。修法再度开始了,我急忙出声跟着唱诵。

  罗多耶,吽。唵,缚日罗,

  罗多耶,吽。唵,缚日罗,

  罗多耶,吽。唵,缚日罗,

  祖父原谅我了吗?还是说这次的暂停有其他理由?

  既然没被责备,或许是吧。不,一定是,毕竟也有祖父不知晓的事嘛。

  一定没错。

  一定……

  罗多耶,吽。唵,缚日罗,

  罗多耶,吽。唵,缚日罗,

  罗多耶,吽。唵,缚日罗,

  罗多

  「耶,吽。」

  糟了。

  「这样不成——」

  祖父充满威严地说:

  「——你退下吧。」

  「教、教主——」

  护摩坛的火势更为旺盛了。

  祖父的轮廓在火焰光芒下显得更为清晰了。

  「你的眼前有什么?」

  「呃——」

  劈里啪啦。

  眼前有……眼前有……

  「有教主您——」

  「并非如此。」

  祖父沉静的语气打断我结结巴巴回答不出来的话。

  年轻的我拼命思考。

  是灯笼吗?是油灯吗?是法器吗?是护摩坛吗?

  是经桌吗?是佛像吗?不对——

  在我眼前的,还是祖父。

  「那只是你所见之景,我并不在你的眼前。只要你把我当作所见景色之一,你与我之距离即是无量大数。」

  「这——」

  「不懂吗?那就罢了。」

  唵萨缚,怛他蘖多,幡那,满那里※——

  (※唵萨缚,怛他蘖多,幡那,满那里:即普礼真言。于礼拜、勤行开始前唱诵的真言。)

  教主,教主,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再一次机会——

  再一次机会,请您继续让我修法——

  三昧法螺声——

  一乘妙法说——

  经耳灭烦恼——

  当入阿字门※——

  (※三昧法螺声……:法螺于修验道中具有重要意义。山伏入山渗行时携带法螺,以法螺声与其他山伏交换讯息,说法时先唱诵此诗句再行说法。)

  我这次会认真的我会专心的求求您请不要舍弃我我会我——

  劈啪。

  灰烬迸裂了。

  「对、对不起——」

  我俯身低头,趴在地面表示诚心诚意恭顺的态度。我尊敬教主,打从心底尊敬教主——

  祖父什么也没说,反而是我背后的父亲站起来。

  「你——又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真讨厌。

  我最讨厌父亲了。

  什么也不会,却很嚣张。

  明明就看不透我的心,也看不见未来的事情,一点也不伟大,却很爱生气。

  父亲的眼睛是混浊的。

  他的眼瞳受到遮蔽了。

  父亲连看得见的东西也看不见。

  他什么也看不见。

  可是却……

  「修行了五年还这么丢人,你有没有成为教主继承人的自觉啊?」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懂——

  祖父说的事情我不懂,我没有祖父那么伟大的能力——

  「教——教主的——」

  「愚蠢的家伙,还不快起身。」

  父亲强迫我站起。

  接着凶恶地说:

  「教主不是问你看见什么,而是问你眼前有什么。」

  「所谓有什么是——」

  「什么也没有哪。」父亲说。

  「——在你眼前的是虚空,虚空乃睿智之宝库。你难道不知道祭祀于护摩坛前的绢布后面,镇坐于该处的佛尊是什么吗?绢布上画的可是虚空藏菩萨啊——」

  父亲充满威严地指着绢布。

  「——虚空藏菩萨乃宇宙之睿智,一切福德、无量法宝在他手上有如虚空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故为此名。你口诵虚空藏真言,心却在色界而不知到达空界,教主就是在责骂你这点。」

  ——不对。

  ——父亲根本在胡说。

  不知为何,我就是如此认为。

  ——祖父想说的不是这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正如你现在所想。」

  祖父声音坚毅地说。

  「什、什么?您的意思是——」

  「不是这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我的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

  果然——祖父能看穿我的心思。

  「我并不是在责骂你这点。」

  「教、教主,那么……」

  父亲讶异地问。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祖父继续说:

  「——视声字为虚抑或实,乃显、密之别。于密宗,文字即言语,言语即真理——」

  ——真理。

  「所谓声字,原为六法大界所产,不生不灭者也。森罗万象之相为真言,即大觉者。故诵经即真理,即实相。」

  「可、可是父亲大人——不,教主——」

  祖父无视父亲的呼唤,喊了我的名字。

  「你为何道歉?」

  「为何……」

  「你分明不服觉正的狗屁道理,你为何道歉?」

  「这——因为……」

  被看穿了。

  祖父果然能看穿我的心思。

  「于你道歉的瞬间,你的修行就结束了。」

  祖父头也不回地说。

  我抬起头来。

  祖父的背后,在他巨大的衣领底下——

  有双大眼睛——不,有一张大脸。

  「再修行三年。」祖父以此作结。

  5

  但是,祖父隔年就去世了。

  我则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个现象究竟具有什么意义。

  我原本以为「神死了」、「佛灭了」这类思想家的梦话与现实八竿子打不着。只在言语上出现也就算了,我实在无法想像这种事情竟然发生于现实之中。

  但是——祖父葬礼的情况,却完全不是我所能接受的。

  祖父之死正如神佛寂灭。

  原以为世人会为之同悲。

  原以为将发生天崩地裂。

  但是——

  葬礼的确非常盛大,但,也顶多如此。参加的信徒不到百人,葬礼规模与每个月定期法会规模相差无几。

  我完全没有料想到是这种场面,我忘记悲伤与慌乱,就只是茫然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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