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巷说百物语_[日]京极夏彦【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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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这只是假设,您不必介意。人若是做过亏心事,有时会因为想将其遗忘,于是将那些记忆抹去。可一般情况下,并不是想忘记就能够忘记……”

  “什么叫做过亏心事?”那是……

  不是说了吗,是假设。术士摆了摆手。“如果,您曾背着父亲做过什么事,然后,又在内心某处抗拒跟父亲和好。”

  “你胡说什么!”如果父亲真给自己磕头赔罪了,那么……算了,不管怎么样,该认错的都是父亲。他身为父亲,却不把孩子当孩子看待。贯藏就是被这样一个毫无人性的人养大。受苦的是贯藏。

  都是父亲的错。还有哥哥,他活该去死。是天谴。如果父亲也死了,那也是天谴。所以,我是故意不作声的。一定是这样。我一定是为了让父亲苦恼,才故意那样做。对了,所以……“什、什么背地里,什么抗拒!我、我怎么可能做过亏心事!”贯藏怒吼道,“啰啰唆唆的烦死了。管你是术士还是什么东西,不要乱说话。老头子,你也是。我根本不认得你!”

  贯藏将枕头狠狠地扔了过去。文作将头贴到地上,赔着不是。滚出去!贯藏的怒吼声更大了。

  东家息怒,都是小的不好,文作哭丧着脸说。六道斋面带难色地低头行了个礼,说了句多有失礼,几乎是将文作拖了出去。

  终于变成了独自一人。管他是真是假,都无所谓了。父亲不是死了么。贯藏盯着牌位。活该。他想。因为,因为你看不起我。若说痛快,还真有些痛快。父亲走投无路,焦头烂额,痛苦万分,受尽折磨地死了。如此看来那茶盏——还真是歪打正着。

  “少爷——”微弱的呼唤让贯藏吃了一惊,似乎连胃都跟着揪作一团。他转过头,发现门被拉开了大约三寸,阿龙正露出半张脸。伴随着嘶的一声,门开得更大了,阿龙的半个身子都探了进来。“少爷,您真的……”

  真的什么?

  她的眼睛湿润了。真的将我给忘记了吗?阿龙说。

  “没……”不,的确忘记了。但是……

  “我之所以留下来……”

  不要,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贯藏低头的同时,阿龙背后闪过一个人影。他再次抬头,发现阿龙身后站着的是林藏。林藏用右手轻轻拍了拍阿龙的肩膀。阿龙随即看了林藏一眼,起身退后。林藏绕过她,走进屋内,反手拉上门。

  “干什么,不是说了让我独自静一静吗?”

  “唉,文作番头都蔫啦。东家,按道理说,在下虽在此帮忙打点一些琐事,但终究还是外人。请恕在下直言不讳。您再这样下去,阿龙姑娘就太可怜啦。”

  “你、你都知道些什么?”

  林藏碎步走至贯藏身边,安静而端正地坐了下去。“她可是用自己的身体服侍过您的。”

  “是……是这样?”贯藏似乎也有所察觉。

  “而且你们不是简单的鱼水之欢,是立过誓要托付终身的。”

  “什么?”我竟说过要娶她?我?

  “她自己恐怕难以启齿,我才代替她来说。阿龙说,您可是对她说过,‘当一切妥善之后,一定会娶你’。”

  “我还能说出这种软言细语?”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东家,您说完之后还说了一句‘所以再等一等’呢。”

  等……

  这妥善究竟指什么呢?林藏道。“等,又是等什么呢?”

  “你、你……”

  “唉。我一开始也觉得应该是指那茶盏之事。因偷盗一事平生祸端,又因茶盏闹出问题,生意受挫,自然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所以要跟对方商议解决,挽回名誉,好让生意重回正轨,一切已有了妥善处理的办法所以再等等——应该指的是这类事吧。正常情况下应该这样理解。可是,细细问过阿龙之后,似乎又并不是这样。”

  “不是?”

  “我想应该不是。东家,您和阿龙发生关系是在去年夏天。而您说出那番好话,可是在生出事端后不久。”

  “不久……”

  “正是。确实,不得不将手头没有的东西还回去,这是个难题。可是,当时和对方还没有闹翻,生意也还没有惨淡,家里更是有不少钱。那个时候,任谁也没想道,小津屋竟会因那茶盏而一蹶不振。如此看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怎么?”

  “当然是这样了。之前虽然也有诸多不幸,那时候却一帆风顺。那个时候,若说有什么问题,便只有一个——本需要归还的茶盏没有了。仅此而已。”

  “那又怎么样?”

  “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在大名找上门来的时候,您心里早已有了妥善处理的办法。不是吗?”

  原来如此。应该有吧?不,肯定有。

  “可是,”林藏继续道,“可是,您却什么也没有做。即便父亲上吊死了,您也还是不闻不问。”

  “是啊。”

  “大番头喜助也死了,店里的人都陆续离去了,这时您才终于要开始行动了。在我看来事情的发展就是这样。”

  “应该是吧。”

  “为什么呢?”

  不是说过忘记了吗?贯藏回答。

  “是吗?可是,您可是对阿龙说过这样一句话。您说,这店倒闭了也好。”

  “哦?”

  “即便生意做不下去也没关系,到时把店铺土地家财全部变卖,去江户过好日子。您是这样说的。”

  是的。倒闭了也无所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想起什么来了吗?”

  “不是想起来。我说的是,明白了。林藏——你是叫这名字吧。多亏你告诉我这些。这下子我全搞懂了。我……”一定是无法原谅父亲。贯藏低沉地笑了笑,随后看着林藏。这个叫作林藏的人不可小觑。“你怎么看?”

  我没什么看法。林藏回答。屋内已经暗了下来。林藏的脸看上去有些模糊。“只是,正因为您的那些话,阿龙才留了下来。正常情况下任谁都会离开。这家店,虽然还没倒闭,但已经不行了,全靠我和文作连蒙带骗才得以勉强维持。方才提到的那个大名,也是因为您昏迷不醒,才暂不追究。如果他再有动静,那这里就什么也剩不下了。我之所以收拾残局,”林藏将那张模糊的脸贴近贯藏,哪里是鼻子哪里是眼睛已分不清了,只有嘴还在动,“也是看透了您有所打算。我若真觉得无利可图,自然也什么都不会做。这种已经歪了的船,坐上来也只有等死。您手上肯定还攥着另外一艘不会沉的船吧?”那双薄薄的嘴唇里吐出了这样一句话。“我可是在等着您那艘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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