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东家您也病倒了。”
“在那种时候?”
“是。您给老爷大办丧事,也好生送走了喜助,然后,说要去跟对方做个了断。就在那时候……”
“怎、怎么会这样?”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不,难道是我……父亲……这些,难道都是我贯藏一手安排的?如果不是……
“少爷您一直昏迷不醒,这段日子里,下人们也走光了。现在只剩下我们啦。”阿龙说。
这是报应,是天灾。林藏道。
【三】
这并不是靠祈祷就能挽回的局面,那个人说。他的口音有些不同,似乎不是本地人。
贯藏仍处在混乱之中。如果文作等人的话是真的,贯藏就缺失了将近一年的记忆。在那段时间里,贯藏同父亲和解,继承了家业,成为小津屋的主人。可是,文作说的这些事情,贯藏想不起来,确切地说,是根本就不记得。那个据说救了昏倒的贯藏,名为林藏的男人的脸,也是如此陌生。唯有这叫作阿龙的女佣,贯藏对她的脸似乎还有些微记忆,但也不能十分肯定。父亲去世,家业也面临关乎存亡的危机。一切皆因那天的事而起。
喝了温水,咽了些米汤,终于感觉舒服了些,可脑袋还是痛,浑身关节也痛。面前坐着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自称六道斋。他似乎就是那个将在生死间徘徊的贯藏唤醒的人。
先生也没有办法吗?文作道。
“没有办法。唉,想必你们也从林藏那里听说了,我六道斋所能做的,是让死人回魂再生。法力所及,是将那些在六道轮回上迷途的魂魄唤回现世。救回那些将死之命,这我可以做到,可惜唤回被遗忘的记忆却做不到。”
“那,东家只能一直这样?”
“也不会。”六道斋说,“曾经记得和耳闻目睹的,即便从头脑里抹去了也不会消失。自获得生命时起到面对死亡时终,一切都会留下。人死之后,到踏入六道的某个轮回之前,那些东西都会留存下来。只是,久远的记忆会渐渐模糊。”六道斋说,“就好像儿时的话语,有些东西终究再难记起。”
“是啊。我也已这把年纪了,过去的事情根本……”
“可是,有时候也会在某一天,忽然就清晰地回忆起来。你没有过这种经历吗?”
啊?文作瞪大了他的小眼睛。“说起来,前段日子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童谣。本来已忘得一干二净了,也不知怎的,竟一字一句全想起来了。”
“是的。遗忘并不代表消失。你看,如果是家中的东西被盗,东西没有了,当然再找也找不出来。可是,如果只是忘记放在了哪里,那终究还可以再找出来。”
“那就是说,忘记的最后还是能记起来?”
“某个时候,一定会。”
“什么时候?”
这就不得而知了。六道斋说。“家中东西少,便也好找,若是多,就要花些时间。东西收拾得规整,易于寻找,可若是乱作一团就不好找了。少爷脑子里如今就十分混乱。”
一点没错,十分混乱。该从哪里下手呢?
若是能找到某种契机就好了。六道斋抱着胳膊,皱起眉头道。
“契机?”
“文作番头,您刚才说想起那首童谣,是偶然?”
“这……”文作歪了歪脑袋。“可能还是因为南天竹吧。”他说。“也不是十分确定。那时候我正好看到了正月里摆在家中的南天竹。然后突然就……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南天竹也不是什么稀罕物,童谣里也并未提到南天竹。”
肯定在某处有着某种联系。六道斋说。“比如说小时候,您曾一边看着南天竹一边歌唱,或者在南天竹附近学会了那首童谣。总之肯定是具备了某些条件才会回想起来,基本都是这样的情况。所以,少爷也需要某种……”六道斋盯着贯藏。“再怎么琐碎的事情都可以,一定存在着一些钥匙。”
“钥匙?”
“少爷并不是将一切都忘了。这,应该就是第一把钥匙。”
直到被逐出家门为止的事情都记得,父亲给自己赔罪的记忆则完全没有。那么——
还有一个。六道斋竖起了食指。“昏倒时发生的事情,那应该也是一把钥匙。”
“这……”这根本没有头绪,完全缺失了。
“据林藏说,您是在堂岛米店前的大路上,突然间直挺挺地仰面倒下的。很不巧,后脑勺刚好撞上了停在旁边的推车把手。”
贯藏摸了摸后脑勺。没有伤口,只是似乎有些疼。“然后,我就那样……”
六道斋点了点头。“就那样昏了过去。附近往来行人是不少,信使应该也频繁往返经过。可大坂这个城市里都是大忙人,有东西倒在地上看都不看。还好后面的林藏冲上前来照看,否则弄不好可能被踩死呢。”
“我才不是那种……”蠢货。贯藏将原本要说出口的词吞了回去。或许自己就是蠢货吧。
“总之,昏倒之后,您就直接被抬到推车上送回家中。这位文作——”
“那可是慌了神啦。面色铁青,应该说的就是小的那时候的模样吧。要是东家有个三长两短,这小津屋就完蛋了。所以小的立刻找来郎中,能做的都做了……”
“少爷却一睡不醒。”
“是啊。为了找人唤醒东家,花了大把的钱,也折腾了很久……”
“三个月过去了,年也过了。”
“是啊。在那三个月里,剩下的下人们也全走光了。”文作说着,低下了头,“试着拦了好几次,都怪小的没用。”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换作贯藏也会走的。如果当时家里的情况真如文作所说,加之主子又昏迷不醒,那明摆着是前途无望了。
“所以便找上了我。”
“找来给东家招魂啊。”
贯藏并不觉得自己曾濒临死亡。一切都是完完全全的一片空白。就算被要求去试着回忆,贯藏也根本无从下手,就像面前放着一张白纸,却被要求说出上面画了什么一样。贯藏摇了摇头。伴随着摇摆的动作,头又痛了起来。
直到被逐出家门为止的事情您都想得起来,是吧?六道斋问。
“也不是想得起来,到那时为止的事情都没有忘记——这样说或许比较合适。”从那时起,真的已经过了一年了吗?
“也就是说,”面前这位举止怪异的术士忽然大声说道,“和父亲和解之后的事情,您都想不起来了。”
唉,应该是吧。
“或许,是不愿意想起吧。”
“你、你说什么?”怎么可能不愿意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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