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桂树的果子落得四处都是呢。是真是假自然不得而知。而负责收拾那些的,就是桂男。”
“桂……男?”
“他本是唐土某地的男子,听说是修仙之人。不过在唐土,怎么说呢,修仙似乎是有违王法的。”
“有违王法,那就是被禁止了?”
“正是。擅自学道修炼是不可以的。”
“仙人好像是有的吧?久米仙人还会使法术呢。不过,先别管那种无稽之谈是真是假,唐土和天竺不是修道成仙的起源地吗?”
“是啊,不过那些人或许都是未得应许而私自为之?总之,传说那个人最终受到严惩,被罚到月亮上砍桂树去了。”
真是个稀奇的异闻,刚右卫门说着,坐到铺有毛毡的长椅上。
“不光稀奇,更是难上加难啊。那可是棵五百丈的树,就算找几百个园丁来也砍不完啊。所以,他就要使仙术啦。在下觉得他的方法很有效。据说那桂男,嗯,如果像东家刚才那样,一直盯着月亮看,他便会有所察觉,知道有人在看。那时他就会朝着看月人的方向招手呢。”
“招手?”
“是。就是招手。那片荫翳,会发出召唤。”
会吗?刚右卫门道。慢着。刚才……它看上去像在蠕动。那是召唤吗?
“要是被它召唤了……又会如何?”他问道。
“会死。”
“死!你说的会被取走原来是这个意思?这可真是叫人毛骨悚然。可是,并没听说过有人因为看月亮而死啊。”
“并不是当场死去。”
“那是如何死去?”
“真要说的话,所谓明月,实为彼方之物,是相对于此岸的彼岸。与旭日不同,月光对于活物来说并不是好事。月亮之上并无生机,如同黄泉之国一般。那么被召至彼处,即是要折寿了。”
“折寿……”
多半是。林藏道。“阳寿会被取走。余命从十年变成了八年、五年变成两年,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唉,不过这桂男,终究也只是个传说。或许是某种隐喻,又或是编给孩童的故事,仅此而已。不过,折寿之事,却是千真万确。”
“你说一直盯着月亮看会折寿?”
“如若不然,人们为何煞有介事地编出这等无稽之谈呢?虽不知是何道理,但自古以来,月圆月缺不都是跟凡世间的种种变故相联系吗?观月相可比观日相重要得多。在下觉得它具有妖力,所以才说阳气会被其吸取。所以呢,东家还是听在下一句劝。可以尽情观看月亮的,只有八月十五中秋之夜——赏月之时。”
“赏月就可以?”
重阳时节也是可以的,林藏答道。“所以人们才特意称之为赏月呀。还要摆团饼插芒草,要郑重其事地看。”
“原来是这个道理。”
东家如果折寿,在下的日子也不好过呀。林藏蹙眉道。
“不好过吗?”
“当然了。”
“或许吧,不过你肯定有办法解决。你还年轻,最重要的是有经商的才能,而且你的本行不是账屋吗?现在虽然将你雇来给我些生意上的意见,但你也不是只靠这个吃饭。就算我这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没多大损失……”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林藏说着,露出哀伤的神情,“在下是敬仰东家的为人,才这样替东家效力。”
“为人?什么为人?”
“杵乃字屋刚右卫门,那可是人如其名的强者,众人口中的豪杰。”
你还挺会夸嘛。刚右卫门说。
千真万确,林藏应道。“在下之所以竭尽全力,就是因为佩服东家,跟利益得失没有关系。如果是为了钱,不如直接讨好您让您招做女婿了。”
“确实。不过啊林藏,不是自夸,我可是从身无分文开始,靠吃苦打下江山——正如你所说的,现在可是高高在上了。”
“在下当然知道。还有人将东家比作太阁呢。”
“可是我已经爬到顶了。现在已经是我最好的时候,不会比这再好了。如日中天之后就是江河日下了吧。”
“您说什么丧气话!东家,杵乃字屋的好日子才刚开始。买卖还会越做越大。”林藏道。
“唉,你的才能我自然清楚。既然你都这样讲,那或许没错吧。不过,我已经渐有退隐之心。该做的都已做到,没什么欠缺。我是幸运的,已经没什么遗憾了。剩下的,就是愉快地度过余生。”
林藏苦笑。“又讲这些清心寡欲的话。”
“本就没什么欲望可言。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有什么可求?钱也赚了,家里那气派,简直跟我这身份
都不相称,光仓库就有六个。家人亲戚也都健康,而且万幸的是也没招人嫉恨。生意兴隆,自己的身体又好,真是幸福啊。”
“真想沾沾您的光。”
“是吧。林藏啊,我已经心满意足啦。”
“心满意足了?”
自然是心满意足。“我觉得,现在收手是最好的选择。不管做人还是做生意,都是结果最重要,教给我这个道理的,是林藏你啊。月有阴晴圆缺,所以我觉得,不如在生出缺憾之前收手。换句话说,就是在最圆满的时候引退啊,免得再劳神。”刚右卫门道,“把所有一切都抛在脑后,轻松地过完余生,就是我对幸福最后的追求。”
“那店里怎么办呢?”
“自然不必操心。哎,不是曾经跟你提起过嘛,家里的大番头,是个可用之人。”
“东家手下的人都大有作为,在下真是深有感触。别说大番头了,就连最不起眼的小杂童,都是勤勤恳恳,人人都仰慕您。这样的店,还真没见过第二家。”
是,这的确是事实,自己被无限地眷顾着。刚右卫门打心底里这样觉得。“不管是谁来接班,店里的事都无须操心。现在也大半都交给手下打理了,所有人都做得很好。我只需要站在一边看着就好。”刚右卫门道。
“正因如此,”林藏接过话来,“才更要长寿。这家店,最少不得的就是东家您。归隐和西去可完全是两回事。现在东家若有不测,那可如何是好?店可就要四分五裂了。从手下到客人,所有人都要成无头苍蝇。我也不好过。就连令千金……”
“哦。阿峰。”女儿的脸庞浮现在眼前。
“阿峰可就要哭惨了。没看到她嫁做人妻之前,不,没抱外孙之前,您可得好好活着。”
是,正是这件事。林藏特意叫自己来这向月台,既不是为了共赏明月,也不是为了聊家常。“唉,我的事就不提了。闲话先放一边,林藏,那个,尾张的城岛屋的事……”
是女儿的终身大事。据说城岛屋是尾张屈指可数的商船大户。城岛家的次子对刚右卫门的独女一见倾心。至于对方是在哪里一见倾心,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刚右卫门并不知道,对方为人如何也不清楚,只知道似乎并不是个轻浮之人。一来二去,他竟给刚右卫门送上了亲笔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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