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巷说百物语_[日]京极夏彦【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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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闻名不如见面,但这样也不坏。从他的信里,看不出叵测的居心。不管是字面还是字里,一字一句似乎都浸染着诚恳的人格,写这封信的应该是个好人吧。而且其他姑且不论,对方也是大户人家。如果是真心实意,那这就是段再好不过的良缘了。

  但是,刚右卫门只有阿峰这一个孩子,无论如何不能将女儿嫁去城岛屋,必须要让女婿入赘杵乃字屋,代以继承家业。就算不谈这些,他也不愿意让一手养大的女儿离开自己。尾张其实并不远,在刚右卫门看来却是遥远至极。如若对方真想结缘,那只有让其上门,却又不甚了解对方的情况。他本人的打算,跟父母的心思、家业等又是两码事。就算他不是长子,但既然家业显赫,恐怕不会轻易上门入赘。

  事虽不是坏事,但若因此而起纠纷则是刚右卫门不愿见到的。于是他托正好去尾张办事的林藏顺便打探一下风声。

  “对方可是诚惶诚恐,”林藏道,“行了大礼,还说自家孩子做了傻事,竟想只靠一纸书信换取如此宝贝的女儿,哪有如此失礼之事。都说得满头大汗了。”

  “如此说来,他家人还不知道这事?”

  “也不是。”林藏继续道,“知道是知道。只不过,可能觉得招人生气了吧。”

  “招人生气?我吗?”

  “嗯。他们似乎正思量着该怎么赔礼道歉,因此还以为我是专程从大坂去兴师问罪的呢。我像是上门问罪的人吗?”林藏说着,笑了。

  “兴师问罪?遇到这样的事,一般情况下会动怒吗?”

  “动怒应该也不为过吧。”

  是吗。

  “东家的生活那么幸福,恐怕也不会动怒吧。有钱人家都是以和为贵嘛。”林藏半开玩笑道,“话虽如此,可对方竟然肯低头赔罪,也算是十分重视。依在下看,城岛屋的主人应该也想遂了儿子的心愿吧。”

  “那就是说……他爹也有那个意思?”

  “岂止是有意思,简直是十分赞成。唉,父母总是宠孩子的。那个小儿子看上去也是个老实人。而且,别的不谈,光是能跟杵乃字屋攀上亲戚,他们就已经感恩戴德了。从生意角度来看,这可是再好不过的事。”

  真是这样吗?“再好不过的事……”既然林藏这样讲,那应该没错。不,不管从什么角度,明眼人都清楚,这是段良缘。

  “对方说了,如果可能,想尽快亲自拜见东家,不过……”

  “不过什么?”

  林藏略有深意似的沉默了一会儿。

  “你——反对?”

  林藏摇头。“反对倒不会。”他说。

  “那为何欲言又止?”

  刚右卫门问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林藏又回答说没有隐情。“作为替东家的买卖出谋划策的人,在下自然是再赞成不过。放过这样的好事那简直是傻子。不过,这可是家事。”林藏说道。

  “家事?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吗?这事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买卖上的事。是亲事。嫁人的不是杵乃字屋,而是阿峰小姐。东家,这可是令千金阿峰的亲事啊。如果是算账,再难的事在下都可以替东家分忧。因为那是要收钱的,是赚是赔,是入是出,自然说得头头是道。但在下能插嘴的,也仅限于那些事而已。说媒的事在下做不来,更何况这还是东家的家事,就更没这个道理了。此事,恕在下实难插手。”

  “也对。不过林藏,我现在就以朋友的身份问你,你怎么看?那个……”

  “不,东家,这我实在……不知道。”林藏说。

  “你回答得倒是干脆。”

  “嗯。”林藏答。“现在最重要的是阿峰小姐的心思。还有店里上上下下的看法。再怎么赚钱,也不能光因为钱就应承下来。不是吗?恕在下失言。”林藏补充道,“唉,在下都听东家的。只要东家一句话,不管什么时候在下都可以去牵线搭桥。所以,还请东家好好考虑。”说罢,林藏低头深深地鞠了一躬。

  【二】

  刚右卫门在思考。当然是关于是否该促成这门亲事的问题,虽说这本该是件无须犹豫的事。到底有什么好犹豫的?究竟是什么难以决断?迄今为止,这样的事从未发生过。刚右卫门是那种将当机立断化作了本能的男人。

  他环视四周,屋内十分宽敞,榻榻米泛着淡青的光,龙须草散发着芬芳,栏间上是祥云和新月图案的镂空雕刻,拉门上画的是松鹤图。他稍微斜了斜身子。手肘下枕的是檀木垫枕,身下坐的是专门定做的高级蒲团,嘴里叼的是精雕细琢的银烟管。

  无可挑剔。不仅如此,更应该感恩。二十五年前,自己流落到大坂,穷困潦倒,从未想过能有今日的成就。刚右卫门对当下的境遇十分感恩。风餐露宿的日子里,他想的是只要一天能吃上三顿饱饭就足够,所以他心满意足。

  或许这就是原因?刚右卫门这样想。心满意足所以无欲无求,没有欲望就无法经商,一旦满足于现状,那么一切也就结束了。爬梯子时,人的眼睛总要盯着上方。如若没有扩张领土的心思,武将便也无须战斗了。就是因为我不想赚钱。我已经不中用了,或许归隐才是真正的上策,刚右卫门想。大番头仪助一定不会为这样的事为难,不会做优柔寡断的买卖。

  慢着!如果让城岛屋的次子来做女婿——自己的接班人就该换作他了。

  对啊。刚右卫门似乎一直忽视了这个问题。他打算抽口烟,手伸向烟草盒,这时门对面有人喊道——老爷。是仪助的声音。

  进来。话音一落,门便被应声拉开,跪在门外的仪助行了个礼。

  正好,我有事要与你商量。刚右卫门道。

  “商量?”

  “嗯。进来吧。你怎么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事你就先说吧。”

  “是。”仪助保持着跪姿,快速挪进了屋。他的神情与平日不同,刚右卫门于是问他是否出了什么事。

  “老爷,有些话实在难以启齿,小的不知该不该说。”

  “难以启齿?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不是那么严肃的事。是小的心里有些没底,虽觉得有僭越之嫌,可还是想听一下您的意见,所以……是关于林藏先生的事。”仪助说。

  “林藏怎么了?”

  “哦。老爷,您对林藏……十分信任吧?”仪助小声道。

  “那是当然了。你不也是一样吗?怎么,仪助,林藏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仪助低下了头。

  “你这是干什么?他让我们得了多少好处,这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他是帮了我们很多。仪助回答。“小的跟着老爷有十年了,自以为也算得上是个商人,可其实还差得远。林藏先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茅塞顿开,或许就是形容我这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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