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师……」
哪有这样的?
「闭嘴!你……」
栗田幸回过头来。白发散乱,就像真正的古尘袅婆一般。
「你保持原状就行了。」
「保持原状?」
栗田幸「叽」地发出高亢的怪叫声,以迅捷的动作朝我砍来。我往前扑倒。瞬间虽然我一头雾水,但身体感觉到一阵钝痛。我不清楚是哪里痛,就这样摔倒在地上。同时一瞬间目击到老师肥胖的肉体摆出跳阿波舞似的动作。紧接着「呜嗄啊啊」的惨叫声不知为何回响着远去了。
老师……掉进枯井里了。
「你就在那儿减肥吧!」我听见栗田幸的声音。
9
我……
陷入不得了的状况了。
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
首先,我醒过来时,身子轻飘飘地摇摆着。
而且不是在地上。我浮在半空中。
不仅如此,我还动弹不得。就像被浆糊给糊住了一般,身体完全无法活动。
为什么视点的位置这么高?为什么脚碰不到地?为什么我一动也不能动?刚恢复意识的我完全无法理解。不,我还半朦胧的脑袋大概已经有一半体验到自己的死亡了。啊啊,我已经死掉了啊——我这么想。
我是死了,浮在虚空中吗?
四方形的光线从斜下方晕渗过来。
我想到那道光线是门的时候,才认识到这里是幽暗的室内。光从疑似门扉的东西间隙透了进来。既然有门,这里就是房间。不是虚空。
干燥模糊的眼睛表面徐徐湿润,不久后也习惯了黑暗,我发现这里是那间简陋的临时小屋内部。
虽然意识都恢复到这个地步了,我依然完全动弹不得。不管是头、手还是脚,连一丁点儿都无法移动。能动的只有末端——手脚的指头前端跟眼珠而已。这种事我还是头一遭碰上。虽然有末端麻痹的经验,但只有末端能动……
我把意识集中在末端。
瞬间,剧痛贯穿了我的身体。那真正是贯穿这样的感觉。从底下……直冲脑门。不久后,它开始呼应心脏的跳动,转变成周期性的疼痛。
我动弹不得,所以弄不明白是哪里痛、为什么会痛。不过我的下半身一定出了什么事。我觉得那很像痔疮疼痛,但好像不是。是有什么东西刺在我的屁股上吗?还是腰痛?——不,这不是屁股痛,是脚痛。是右脚小腿。我的小腿好像受伤了,大概是被柴刀砍伤了。这件事我是到很后来才发现的。
我这才知道,人类的感觉其实非常随便。
可是发现到这件事的瞬间,我的身体感觉一口气恢复了。疼痛会分散,似乎是因为我的全身重量以奇妙的状况分布在屁股和脚上。我似乎被一个网篮般的东西吊着。我以盘腿而坐的姿势被装进网篮里,悬在半空中。
我不是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
我是被吊在天花板上。
不仅如此。
我的全身还被麻绳般的东西一圈圈绑起来。一圈圈绑起来这说法听起来很幼稚,但现实上真的只能这么形容。
我的头动不了,没办法确认自己的整体状况,但我看见眼珠守备范围内的右手,被绳子绑得就像电热器的线圈一样。
如果我的全身都被这么绑着,一定会郁血,也会麻痹吧。而且好像是与支木一般的东西捆在一起。那么我当然会动弹不得。我的姿势被固定,完全无法改变。
然后在最后的最后,我注意到自己的嘴巴被塞起来了。
这……
——岂不是糟糕透顶吗?
这真的是糟糕到了极点。就连我也是第一次碰上这么残忍的对待。
伤口阵阵作痛。
好像完全没有包扎。不,我看不见,所以无法确认,但好像只有那个部位裸露出来。如果靠着我迟钝的触感来判断,那里正在滴血。
其他地方被缠得密密麻麻,却只避开了伤口,这也太用心了。这个样子跟放血没什么两样。难道底下还摆着脸盆吗?
我想起月冈芳年※画的安达原鬼婆的画。是一个孕妇被倒吊着,底下有个老太婆在磨菜刀的场景。我这个人吃起来一点都不美味啊——我心里这么想,视线往斜下方移动……
〔※月冈芳年(1839-1892),浮世绘画家,一八六六年发表与落合芳几合作的《英名二十八众句》残虐情景昼,声名大噪,被称为「血腥绘师」。〕
真正的鬼婆就站在那里。
是栗田幸。
旁边……
——是浅野六次。
没错,就是那家伙。因为在视野之外,我没办法看得很真确,但那个体格就是他没错。
——他们两个……
是一伙的吗?
「要次,看看你介绍的两个麻烦货。」
「我以为是上等货嘛。就饶了我这次吧,妈。」
——妈?
这两人是母子吗?
「嗳,算了。反正摇钱树的住处也打听出来了,可以榨个一两年吧。不管是死是活都一样。」
摇钱树的住处……是指我填在簿子上的村木老人的住址吗?
可是。
「你也真是笨呐。」浅野——不,他好像叫要次——说着,朝我走过来,「要是不胡乱打探、胡思乱想,还可以好好地活上一星期说。」
我用力挣扎。
「可是你是怎么发现我家老太婆的真面目的?」
——真面目?
「那个胖家伙看起来可没那么聪明啊……?」
胖家伙。
亏你看得出来呐……
我的真面目……
老太婆拿柴刀抵着我的喉咙时,也对老师说了同样的话。确实,那个时候我们正在谈论有关即身佛的种种矛盾,可是完全没有说到什么栗田幸的真面目。那个时候,老师只是在说古库里婆罢了。
——古库里婆。
难道,这个老太婆是真正的古库里婆……?
花和尚的老婆……
在和尚死了以后,也一直赖在寺里……
偷米偷钱……
吃尸体……
原来如此。她真的是……
我「呜呜、呜呜」地呻吟。
「不必担心。你的体格普通,不会痛苦太久。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是啊,妈,大概一星期吗?」
「十天。」栗田幸答道,「在那儿忍耐个十天吧。我会给你水,有水喝的话,可以撑上个十天。」
要我用这种姿势待上十天?
不,十天以后,就会放过我吗?
「可是啊,妈,那个尸柜里头不是还装着邻町的隐居老头吗?」
「那要拿出来。」
「才三年耶,太早了吧。」
「用熏的。先前的家伙一年半就卖了。」
「可是……那还很生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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