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昔续百鬼:云_京极夏彦【完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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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五、七、五共十七音的形式写成的短诗。〕

  「对。」富美愉快地说,「《柳樽》里有这样一句:叶福助亲之日啖父。」

  「叶福助……是那个京都的福助人偶※的模特儿吗?」

  〔※一种矮个子大头的招福人偶。〕

  「是吗?这我就不清楚了。可是这个俳句不是很奇怪吗?调子也颇古怪,所以我曾经问过爷爷。结果爷爷这么告诉我:所谓亲之日,就是父母的忌日。在这天啖父,意思就是为父亲忏悔※,也就是回想父亲,忏悔自己这样的意思。」

  〔※日文中啖、食(kui)与忏悔(kui)同音。〕

  「哦……」

  「可是,这还有另一个影射。」

  「影射?是什么双关语吗?」

  「是双关语吗?在这个俳句里,父亲的读音比较不一样,念做『toto』对吧?这好像指是ototo,也就是鱼。在父母亲的忌日应该要洁身慎行,吃斋念佛,不是吗?然而却在这天满不在乎地吃鱼——也就是吃荤,这样的人不虔诚,而且不孝吧。所以这个俳句的意思是——我是不清楚福助这个人实际上怎么样,不过是在讽刺他在父亲的忌日里表现出一副缅怀父亲的老实模样,其实是个会在这天满不在乎地吃鱼的家伙。」

  「哦哦……」老师大感佩服,「悔父、啖鱼……原来如此,真巧妙。」

  「那个叫什么岸涯小僧的妖怪不是也吃鱼吗?所以我想这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哦……」

  老师睁圆了眼睛,瞪着头顶上好一会儿,不久后拍了一下手说:

  「北越地方有种迷信,说在父母亲的忌日吃鱼会变成鸟。鸟——鸟和吃,发音同捕和啖……捕鱼而啖。岸念做kishi或gake,是水边之意,也就是彼岸和此岸的境界。涯也是一样,念做kishi、gake,有生涯、境遇之意。换句话说……岸涯小僧就是在彼岸会※的时候吃鱼的不守清规小鬼……」

  〔※彼岸会是以春分、秋分为中心,前后各三日的七天这段期间所举行的佛事。〕

  「是不孝子。」

  「不孝子啊……」

  「不守清规又不孝的小鬼,岂不是就像爷爷的儿子们一样吗?可是两边都吃亏了,就像被雁木给磨过一样,两边都平了。」

  「全托河童之福……是吧?」

  「对。可是河童还是有点可怜呢,河童……」

  富美垂泪了一会儿。

  老师……露出一种复杂古怪的表情。

  富美将花供在河童的墓上,合掌膜拜之后,看开了似地转过来这里,对着老师说了:

  「岸涯小僧为什么会吃鲸鱼?还有,那张图的天空故意画上去的星座,有什么意义吗?」

  「咦?」

  对,画上的确画了星座。

  「还有许多待研究的地方呢,老师。」富美说,坏心眼地笑了。

  然后她望向我,说出惊人之语:

  「爷爷就算卖掉山林,还有许多财产呢。我说我不需要那么多财产……结果爷爷说要把那些钱拿来赞助老师做研究哦。」

  呃,这话实在太破天荒了,真的。

  「你、你说什么!沼、沼……」

  老师似乎一时无法理解富美说了什么,看了我好几次。然后「沼、沼、沼」地,想叫我的名字又叫不出来。我无从答起,只有脸颊不断抽搐。

  「我、我说啊,作左卫门先生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或许吧,可是有什么关系?爷爷说他想助老师一臂之力嘛。可是……这个老师好像不太可靠,沼上先生要振作一点才行哦。」

  少女说道,这次真的极其愉快地笑了。

  这宗令人既愤恨又古怪的事件,就是我——沼上莲次与村木富美的邂逅。然后,我们的多多良胜五郎老师获得了村木老人的奥援,正式投入妖怪研究,其实也是以这个事件为契机。

  真是件……教人伤透脑筋的事。

  泥田坊 多多良老师行状记②

  #插图

  古时北国有一翁

  为子孙置一薄田,寒暑不畏风雨,勤耕不缀,翁死,其子耽酒不事农,及至卖田与他人,自此每晚现一独目黑物,骂还田还田,此谓泥田坊。

  ——今昔百鬼拾遗·上之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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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时候,我也相当火冒三丈。

  至于是对谁火冒三丈,没错,不是别人,又是对这个体格罕见、全日本独一无二的妖怪研究家老师——多多良胜五郎老师。

  至于契机,一如往例,我记不得了。

  是讨厌香烟的老师对怎么样都戒不了烟的我挑剔烟味很臭还是怎样,还是我辱骂老师天冷成这样为什么他就是瘦不下来——我已经不太确定了。虽然不确定,但起因只是诸如此类的芝麻小事吧。

  简直就像小孩子拌嘴。

  回想起来,我也觉得追根究柢,这一切全都是饥饿所致吧。

  穷困旅行到了最后,由于鲁莽的强行军,荷包开始见底,不仅如此,体力也开始濒临极限,教人泄气不安起来——是会有这样的事的。

  所以我们两人都暴躁不堪。

  争吵的根本原因是肚子饿,所以完全是小孩子吵架。

  可是,

  这毕竟是事后诸葛。不管动机为何、状况如何,抗争中的我们两人,都严肃到了极点。所以彼此一步都不退让。再加上当时我们吵架的场景已经来到了远离日常水平的地方,更是难以解决。

  ……虽然我试着如此解释,但也觉得这番说明实在难以理解。如果说得更简单明了些——一言以蔽之,就是我们两人都不认为自己是因为心情不好,才会彼此迁怒,因而更是僵持不下吧。

  我们虽然在野,但彼此都自认为学究之徒。我们一心认定争端完全是学问上的见解差异。我说的争吵的场景脱离日常,就是这个意思。

  这当然是误会。

  冷静下来想想,我们的意见根本没有分歧到需要大声争吵。意见虽然并不完全相同,但也没有迥异到会仇视对方的地步,而是先仇视起对方,才会计较起那微不足道的差异来。事后回想,我们常常是明明意见相同,却在那里争论个没完。

  说起来,我们只是爱好家,就算在深山僻野中纠正彼此的见解差异,也没有任何助益。而且搞到最后还意气用事起来,相互揭发性格上的缺点,甚至攻讦起对方的肉体特征,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只是单纯的吵架罢了。

  所以我完全不记得契机和经过,但老师让我理智断线的那句话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那我就死给你看!

  那个时候,老师用一种错全在我身上的口气这么说。

  确实,当时我们处于丧命也不奇怪的状况。说几乎遇难了也行吧。

  可是会落得这步田地,并不是我害的。我不是说我完全没有责任,也不觉得我完全没错,可是至少我觉得错不全在我身上。不不不,我再退让几步好了,就算是我错好了。就算是这样,全天下也只有老师没有权力责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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