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们第一个遭到了怀疑。
对我们两人进行的不是讯问,几乎是审问——问罪了。
也因为有过上次的经验,我只管主张我们不是反社会人士,其他的就照实回答。
可是……
砰———拍桌的声音。
「喂,你少开玩笑了!」
是刑警的声音。我别过脸去。
该说是不出所料还是如同预想,老师似乎让这些保护市民的国家权力代表感到棘手万分。这里是一座连住持都没有的村郊废寺,似乎被当成临时调查总部。我们在寺院的本堂接受侦讯。
「那你是什么意思?被害人塞在那小不溜丢的祠堂里过夜,然后一个叫牌坊还是酒坊的独眼怪出现,杀害了被害人,是吗?」
「真受不了,」老师加重了语气,「不是牌坊,是泥田坊,我不是已经说过几百遍了吗?再说,我从来就没说人是泥田坊杀的啊。妖怪哪会杀人啊?你耳朵长好看的吗你?」
「什么!」刑警揪住老师的衣领。
因为旁边闹得太凶,侦讯我的刑警似乎都扫兴了。他不停地偷瞄隔壁,悄声问:
「你那同伴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我乖乖道歉。不是对刑警道歉,而是我觉得我该为老师的言行举止向所有的社会大众致歉。
「那、那我问你,你……是来这座村子做什么的?」
「真的很罗嗦耶,就是来看杀媳妇的田……」
「你是来杀媳妇的?」
「不是啦!真是,无知也该有个限度。你这样还算个警官吗?还算是国家警察长野本部的一员吗!还算是日本国民吗!」
「很遗憾,我就是国家警察长野县本部搜查一课一系的人,更遗憾的是,我不是妖怪,是日本国民。怎么样!」
「那你怎么会连杀媳妇的田跟事八日都不知道!」
「谁知道那什么鬼啊!」刑警怒吼,一把推开老师——其实不是,他只是放开了老师的衣襟而已,可是老师不容易维持重心,体型又容易跌倒,所以往后面栽倒了。
「噢噢,多么粗鲁的警官啊!暴力警察!这跟特高※有什么两样!我要向GHQ※控诉你!」
〔※特别高等警察的略称,明治末期到昭和时期,负责取缔社会运动和思想的警察。一九四五年在GHQ令下解散。〕
〔※二次大战后占领日本的联合国总司令部。General Headquarters。〕
「你说什么!」
刑警激动起来,几名警官连忙安抚。
「你那同伴是怎么搞的……?」
负责我的刑警被氛围给压倒,似乎被搞得完全没办法侦讯我了。
状况这个样子,不管怎么辩解,对方也没办法好好听进去。不过我们怎么总是碰上一堆难以向别人解释的状况?
不过最后总算是让警方理解了昨晚是这个村子的斋戒日,以及只有被害人一个人外出这两点。
可是我们看到还有另一名可疑男子在外徘徊,以及我们两个是旅人,是与命案无关的善良的第一发现者这两件事,很难让警方听进去。
不过关于这一点,被害人的儿子田冈似乎为我们作了证。至少黄昏五点过后到发现遗体时,我们都与被害人的家人一起行动。但我们拜访田冈家之前的行踪,当然无人能够证明,结果我们还是一样,是最可疑的嫌犯。
不仅如此,结果我们还闯进被害人家,做了许多有的没的事,甚至一大清早就呆呆地晃到现场去,还发现了遗体,这要主张自己毫无关系,可以说是有点欠缺说服力吧。
我百口莫辩。
可是老师却满口抱怨个没完。
「我告诉你们,所谓泥棒,不只是窃贼这样的意思,还有诈欺师、诈骗师的意思,在关西地方,也是用来骂人懒惰、没用、成日游手好闲的话。我什么也没偷,谁也没骗啊。更没有游手好闲。我可是赌上性命在工作呢。」
「你的工作是啥?」
「就跟你说是田野调查了。我要成为步上灭绝的日本文化的活证人!」
「啥?你是为了成为活佛,不被任何人发现地偷偷潜入这个村子吗?」
「刑警先生,你也学习一下日本的习俗好吗?所谓事八日呢,是神明游行的日子呢。所以没有任何人外出。村子一片寂静。我们并不是偷偷侵入村子的,好吗?」
「这是两码子事。」
「一一、一点都不是两码子事!要是你以为我们在撒谎,去问问从松本那里算来第一户人家的居民就知道了。我记得那户人家住着五个人。我敲了那户人家的门,说我们遇难了,饿得快死了。」
「哦?然后呢?」
「我们被忽视了,忽视。」
「我不晓得什么斋戒还是猪八戒,怎么可能会有人对求救的遇难者见死不救?我的恩师是这个村子出身的,这儿可是民风淳厚呢,不可能会对身陷困境的人见死不救。那太冷血了吧。」
「不是冷血啦。」老师愤慨地说,「这是村里的习俗。民俗社会中的习俗就形同现代的法律,必须遵守才行啊。」
「听你的口气,好像在说这村子不是现代社会?」刑警说。唔,听起来的确如此。
「呃,不……遵守这类习俗和传统是一件好事……」
「是好事啊……?」刑警以黏腻的视线扫视老师肥胖的脸颊,「斋戎闭关期间的话,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被人看见嘛。什么出声叫人却被忽视这种对自己有利的说词,也随便你们扯嘛。」
「就、就说我们被忽视了啊。是禁忌胜过了人情。在、在封闭的民俗社会里,我们这种来访者,经常会遭到排除……」
「我说啊,我倒是觉得不断做出反社会行为的人就应该从社会排除出去,你说呢?」
「那当然了。不过我不是反社会人士。」
「不要净说些对自己有利的话!」刑警怒吼。
然后,
我们两人被软禁在寺院的库里。
我们差点被带到长野本部去,但现场勘验还没有结束,对村人的问话也还在进行当中,最重要的是还没有取得逮捕令,所以暂时采取了拘留的做法吧。表面上完全是我们自愿配合。
我们所有的东西都被没收了。我本来就没带什么东西,所以无所谓,但老师失去了比性命还珍贵的相机和宝物《画图百鬼夜行》,莫名消沉下去了。
虽然体格并没有萎缩。
我难得觉得得安慰一下老师才行,说:「嗳,总比被送到长野去要来得好。」
结果垂头丧气的老师一脸怒容地抬起头来:
「为什么?才不是呢。被移送过去的话,不就可以省了到长野的旅费吗?」
「是这样没错啦,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我们是清白的,所以那样比较划算。」
这人真是难以捉摸。
「不管那些,当前的问题是泥田坊啊。」老师说。
的确……在现阶段,那个醉汉比任何人都更可疑吧。那个人在全村闭关在家的时候,一直待在外面。就算他不是凶手,也有可能目击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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