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兵卫拱起肩膀说了:
「这话可不能听过就这么算了。对吧,老师……?」
「这真是场及时雨啊。」老师随口应道。
「没错。所以我和这群小伙子商量,向富之市借钱。当然,是为了村子而借的钱。我们拿这座村子的土地做担保,说等到我们成功将这里改造成观光村后,一定会连本带利全数奉还——嗳,就是这么回事。没想到富之市竟然摇头拒绝了。」
「拒绝?为什么?」
「哦,他的说词是,要是盖什么渡假村,这一带岂不是变得吵死人了,他是想过安静的乡居生活才搬来的,盖什么渡假村他就为难了,他尤其讨厌外国人。还说他特意来这里寻觅静谧生活,那样就违反了他的本意。」
「真自私呢。」老师说,「这种说法简直太自私了嘛,对吧,沼上?」
「是很自私……可是这事本来就是人家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要放款还是要拒绝,是放款业者的自由。不管理由为何,就像放款的人不能硬逼人借钱,借钱的人也不能硬要人放款,只有彼此的条件吻合,契约才能够成立。死缠烂打,不管怎么样都硬要借贷,平常这样才会被人说是自私吧。
「是这样没错……」
村人也非常明白这一点。
即使如此……村人还是无法就这样死心。
而他们无法完全死心,是有理由的。
「富之市喜欢赌博。」开口的是杂货店的金平,「我请他来按摩过几次,那家伙按没几次,就不小心说溜嘴了:我啊,天底下的乐子几乎都玩逼了,但大抵也都腻了,不管是美酒、美食、美女,一开始是好玩,但渐渐的就教人烦腻了……可是……」
可是,唯独赌博这档事,我怎么样就是戒不了——听说富之市这么吐露。
富之市还这么说:我也这把年纪了,色欲枯竭了,欲望和利益也满足无虞,离开尘世隐遁,以弃世之人自居,过起闲居生活后,虽然没有半点不顺遂,但只有这一味,我怎么样就是无法舍弃。
「那个和尚说,他会自个儿玩牌,扔骰子,但实在无法满足。嗳,他眼睛不方便,看不见骰子点,也看不见牌子花样,再说,一个人也根本玩不起来嘛。所以他便对我说:老爷如果也嗜此道,下次请陪陪小的玩一把吧。所以……」
「你们想说既然他不肯借,就用拐的?」
老师的说法真是太直接了。
「我们并不是想敲诈他。」八兵卫说。「暧,不过想要钱是真的。」
「所以你们想诈他的钱不是吗?」
「不不不……我不打算辩解,但不是这样的。一开始金平邀我,我一时好玩,就陪着他一块儿去赌。结果啊……金平这家伙啊……」
「我一个晚上赚了一万五千圆呢。我带去的赌资只有一百二十圆呀。」
「一万五千!」
超过一百倍以上。
老师捏起眼镜框,讶异地瞪着金平。
「啊,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可没因为对方看不见,就诓骗人家啊。我可是正大光明地玩的。输的时候我就老实说输了,富之市也玩得很乐啊。我一点都没想到要赚,可是我就是赢了啊。真的。」
「听到这话,我……嗳,起了歹念。一边是钱多到不晓得该怎么花的人,他不愿意借钱,但想要人陪他赌博。而我们需要钱。如果陪他赌博,结果赢了他的钱,他也没话说吧。所以我跟村长说了。村长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这不是可以在台面上公开称赞的事。出事的时候,也不能给老婆孩子添麻烦。所以我们偷偷只召集了男人,大伙一块儿商量。结论是,如果不是偷也不是骗,而是靠个人的本事赢得胜负,堂堂正正赢钱,就没问题了吧?」
原来如此……
富美的预测又说中了。
这也是偷偷计划,要让太太吃惊的点子。
「但我们似乎格局太小了。」
说到这里,八兵卫不知为何,变成一种怀念过去的口气。
「一开始……我们从有志之士手中一人募集五圆,凑足了两百圆左右,交给这个金平,还有那边那个滋治去赌。没想到啊……」
「变成了十万圆。」被称做滋治的男子说。这个人就是旅馆老板娘提到的,刚新婚一年的面粉店少东。
「所以你们食髓知味了?」
一直默默不语的富美开口。面对一群大人,这小姑娘却一点儿都不畏缩。
「你们觉得或许行得通,想要狠狠敲他一笔竹杠吧……对吧?」
「也不是敲竹杠啦……」
「就是啊……」
男人面面相,彼此点头。
「结果……反过来被狠敲了一笔。」
村人们无力地垂下头去。
「嗳……这十万圆啊,等于是轻松入袋,所以接下来我们想说从里头扣掉本金的两百圆还给出资者,剩下的全部当成军资挑战,派了其他人上阵。」
「就是我……」
举手的是旅馆老板,小针。
「第一个输的也是我……」小针放声痛哭起来,「我把十万圆全输光了!」
「喂,信哥,」一旁的男子安慰说,「当时我也跟你一起啊。」
「不,你没有责任。我输得太不甘心,气昏了头,想要扳回一城,又挑战了一次,结果输得一塌糊涂……第一个欠下赌债的……也是我。」
「欠钱?」
「输得惨到家了……我写下了两万圆的借据啊。」
「嗳,输的是信介,但派你去的是我们所有人,所以这是村子的责任,那笔债也不是信介一个人的债。可是啊,考虑到事情闹上台面的情形,还是当成个人去赌,个人去玩比较好,所以借据是以信介个人的名义写下的。」
「我家旅馆根本是门可罗雀,哪来的那么多钱?」
「所以……我们商量之后,决定再一次凑钱,想办法赢回来。然后,我们曾经一度赢到可以赎回借据的地步了,还一路倒赚了不少,可是……」
「结果在关键时刻全军覆没了,对吧?」富美毫不留情。
我总觉得是在说自己,和村人一样垂下头去。
富美更加不留情地说下去:
「所以……才会不可自拔?」
「我们……想要钱啊。」
被八兵卫一句话触发,村人们呻吟似地接二连三发言了:
「可是我们绝对不是动了贪、贪念啊。」
「可是欠钱就糟了啊。因为我们连老婆也瞒着啊。」
「我们不是贪心,我们一点都不贪,可是不至少拿回本金的话,我会被老婆给休了的。」
「所以大家才轮番上阵,却怎么样都不顺利……」
「噢噢,大家都拼上了命,可是只有一开始还有赢有输,接下来就完全赢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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