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昔续百鬼:云_京极夏彦【完结】(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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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怎么样嘛?」

  富与巳一脸迷惑。

  确实,老师说话,有时候实在看不出究竟是不是扯远了。虽然有些部分的确还有关联,但他究竟想要说什么,或是有什么关联,本人也不明白。

  「我是说,」老师再一次加重了语气说。「那是同一个时代,而且琳贤的入定佛也并非全无可能是涂漆的啊。」

  「是这样没错……可是既然都说是全身舍利,感觉应该是骨头吧?如果要说的话,是不是白骨化了?」

  「我一开始也这么以为。上面写着『坐,全身不散』嘛。所以我想是连在一起的骸骨状吗?可是啊,后鸟羽上皇御览琳贤的木乃伊,就要开口对木乃伊说话时,木乃伊的眼珠竟然掉了下来。」

  「眼、眼珠?」

  「眼珠。眼珠跟骸骨,这样的组合不太可能吧?这应该还是普通的木乃伊吧。然后呢,听好喽,上面说『漆涂,佛,眼珠落』呢。」

  「所以这怎么样了嘛?」

  「我说啊,沼上,你不是跟着我研究了一年以上了吗?你也差不多该想到了吧。喏,我从去年开始研究的主题。」

  「石燕吗?」

  老师自从去年的山梨事件以来,就倾注心血解读鸟山石燕所着的妖怪画。

  「上头不是有个叫涂佛的妖怪吗?」

  「哦……」

  我记得那是张从佛坛探出身子吓人般的奇妙妖怪。

  这么说来,那个妖怪的眼珠子蹦出了眼眶。

  「嗯,涂佛。那张图怎么样都解读不出来呢。民间会不会流传着这类逸事呢?」

  「然后呢?」

  「不会吗?」

  「这我怎么知道嘛?你说的跟这件事根本没关系嘛。」

  结果他只是在想妖怪而已。

  富与巳叹了一口气:

  「我说啊,即身佛并不是涂佛啊。汤殿山的即身佛是不涂漆的。」

  「不涂漆?」

  「不涂。不过好像会涂柿漆。」

  好像团扇——我当下心想。这样想或许不太检点,可是没办法。虽然我不晓得为何会涂柿漆,但口公栅行为的话,和制作柿漆团扇是一样的。

  不管怎么样,假设入定的和尚心怀高尚的意志——所以纵然那是一种自杀行为——一直到入定,都没有问题。可是,

  在遗体上加工,这究竟该怎么说呢?如果活生生地埋入土中的行为——姑且不论它的是非——是究极的修行,那么在土中入定的阶段,修行应该就已经实现了。在这个阶段,尊贵的活佛已经完成了,不是吗?但又把它挖掘出来加工,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不能就这么埋着不管吧?」富与巳说,「得挖出来,确定有没有好好变成即身佛才行啊。入定的时候,会用石头盖个尸柜。」

  「尸柜?」

  「是个像石室一样的东西。」富与巳说明,「那里很冷嘛,条件应该比关东以南更好,可是就算是这样,日本湿气重,有时候会没干透。而且中间还会经过夏天,会吸收水分。就这样不管,是会腐烂的。」

  「唔……是吗?可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这跟修行无关吧?就算腐烂了,崇高的心志也不会改变吧。」

  「是这样没错,可是腐烂的话不就没了吗?那就不能拜啦。」

  「所以别挖出来不就得了吗?」

  埋着拜就好了嘛。

  何苦挖出来到处炫耀呢。

  「不,即身佛就是要好好地祭祀在该祭祀的地方,这样才算完成。而且有许多都是当成秘佛来祭拜,不是拿来展示炫耀的。简而言之,重点在于能不能保存到未来。将肉体保存到弥勒之世,以结果来说,也是入定的上人的愿望嘛。而且难得为了众生牺牲自我,若是没有人帮忙挖出来,腐烂掉就没有意义了啊。所以要在差不多变成木乃伊的三年后挖出来,看看情况。」

  我觉得……似乎可以理解。

  我望向老师。

  他半张着嘴,这家伙真的在听吗?

  「那,挖出来看情况,然后呢?」

  我催促下文,总觉得话题没有进展。

  「首先……要整理形状。」

  「不是硬掉了吗?死后僵硬什么的……」

  我话才刚说完,老师立刻元气十足地说:「你真是笨呐,沼上。」看来只有我的失言,他绝对不会放过。

  「你是在说死后几天什么的,是吧?那都过了三年啦,早就不是那种状态了。变得就像青花鱼干一样了,对吧?对吧?」

  富与巳没有理他,继续说下去:

  「暧,本来就是坐禅的姿势,应该不需要太多矫正,不过喏,遗体会因为温度和湿度伸缩,有时候也会因为痛苦而挣扎,所以要用绳子固定住……」

  「好像饴糖人呐。」老师板起脸来。

  「才不是那样哩。」富与巳应道,「总之,要弄到尽可能接近入定时的姿势,然后干燥。」

  「干燥?」

  「我刚才也说过了,要绝对避免湿气,所以要阴干。然后用烛火去烘,使其干燥。有时候视情况要用熏的。」

  「薰制火腿啊。」老师说。

  每一个比喻都冒渎极了。

  「想要保存,这是最好的方法。用芥草熏或焚香烘。然后穿上衣服,安置在适当的场所。很麻烦吧?」

  「唔……」

  是……很麻烦吧。

  「即身佛就是留下来的弟子和檀家像这样同心协力祭祀起来的。」

  「噢噢。」

  这或许是最重要的一点,即身佛是被当成共同体的象征受到祭祀的。

  修行是个人问题,但信仰就不是个人问题了。为了共同体而进行非凡修行的同乡圣者,由共同体齐心协力将之祭祀为即身佛——意义或许就在这里。

  「像这样费尽千辛万苦,做为秘佛祭祀在优门院奥之院※的优门海上人,后来也成为村人信仰的中心……据说特别是在祈雨方面极其灵验。过了大正中期,有个自称优门海上人师弟的孙子还是什么的和尚来访优门院。」

  〔※奥之院指比寺院本堂更里面的地方,被视为最神圣的场所,通常安置灵佛或开山祖师的灵位等等。〕

  「师弟的孙子?这关系也太疏远了吧。」

  「我也这么觉得。」富与巳说,「可是呢,乡下人很纯朴,不知道怀疑别人。」

  「可是很可疑啊。」

  「姑母也说她当时觉得非常可疑。可是呢,过世的姑丈这个人——哦,他相当于优门海上人的侄孙,也是上人的孙弟子。」

  「好复杂呐。」老师盘起胳臂,「就不能换个简单点的关系吗?」

  「怎么可以?这是事实啊。然后呢,姑丈因为自己也是僧人,说不能怀疑同是佛门子弟的对方,暧,就信了他。然后呢,那个和尚在寺里待了半个月,说他对优门海上人的灵验佩服万分……恳求姑丈把优门海上人借给他。」

  「借给他?」

  借木乃伊?——我大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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