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东西平常能借吗?」
「不,这是有例子的,沼上。」老师一脸精通内情的表情,「大正时代好像有人拿借来的即身佛四处巡回展出呢。我千叶的朋友说,以前还巡回到小学展出呢。」
「巡回展出……木乃伊?」
「对,我朋友的父亲说他亲眼看过,所以是事实。木乃伊呢,就像劳军那样巡回过来,说是特别开龛。」
什么劳军……又不是艺人。
「可是这是事实啊。」老师说。
富与巳点点头:
「好像是呢。似乎有相当多的即身佛被拿了出来。刚才老师提到的奥州货好像流行一时……嗳,要是江湖巡回艺人跑来说要借,姑丈绝对会拒绝,但拜托要借的是个和尚,又是同门同宗,而且更是叔公、大师父优门海大师的师弟孙子嘛。借的理由又好像是想要治好自己村子的病人什么的。」
「他借出去了吗?」
「借出去了。就是这一步错了。当时好像是大正六年还是七年吧。姑丈取出秘佛,照了这张照片做为替身,拿它当代理来祭祀。因为秘佛不在的期间,还是会有信徒过来嘛。听说是以一个月为期限,把上人借给了那个和尚。」
出借即身佛。
这真的会灵验吗?
「一个月过后,姑丈收到了信。」富与巳说。
「信啊……」
「对。我也看了那封信,现在还保留着。信上写着,因为上人实在太灵验了,邻村也希望能够暂借,请务必也借给邻村寺院。」
「哪有这么刚好的事。」老师说。
「因为是骗人的嘛。」富与巳说。
「是、是骗人的吗?」
「骗人的。那家伙是个花和尚,是诈欺师啊。他说的那座寺院也是,调查之后,才发现老早就废寺了,那个人似乎居无定所,就此音讯全无。不管再怎么等,上人都没有回来。不久后,信徒和檀家开始抱怨了:你把我们村子的即身佛上人借给谁了?事情闹了开来。可是那个混帐和尚下落不明。然后接近大正末期的时候,一个檀家去了茨城。」
「去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有什么事吧。那个人……说他在茨城看到了。看到上人。」
「原来上人去了茨城啊?」
一副上人是自个儿跑去的口气。
「那个檀家跑来向姑丈报告,说咱们村子尊贵的上人竟然被摆在见世物小屋里。姑丈听了血管都快爆炸了——据姑母说,姑丈气得几乎是怒发冲冠呢。」
「他不是剃光头了吗?」老师说。有够无聊的感想。
「所以说几乎嘛。姑丈火急赶到茨城,可是……」
「已经不在了吗?」
「不在了。」富与巳答道。
那种人总是溜得特别快。
「姑丈调查之后,发现那个展览以珍奇奥州博览会为名目,在茨城展览过三次了。有大熊的标本、大鼬的毛皮等等,搜集些有的没有的东西展示,最大的噱头就是固佛。那个和尚是比巡回表演师更恶质的览会屋啊。」
「览会屋?」
「是博览会的览会吧。」老师说,「我不晓得现在还有没有,听说明治到大正时期有这样一种——唔,也算是一种江湖艺人吧,是一群相当可疑的家伙。他们带着古怪的东西巡回全国,号称博览会,在小屋举办怪奇展览。也就是博览会屋,简称览会屋。」
「这……」
怎么说,我有种古怪的心情。
拼命修行——虽然我不懂修行为何,但总之是主动饿死,所以确实是拼上了性命——然后不管怎么样,总是有许多人因此受到救济。
即身佛身上背负着一种让人难以想像的时间、劳力与情感。
然而,
它却被拿来跟熊与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一起四处展览。
暴露在与它毫无关系的人们好奇的视线中。
即身佛本身是尸体,不管被怎么对待,当然都不痛不痒,但它身上所背负的各种事物,究竟会变得如何?
「怎么会这样?」我问。
「就是啊。嗳,姑丈追上去寻找,却找不到,气得血压飘高病倒,脑溢血死掉了。后来三十几年,这个优门海上人一直下落不明。」
「原来如此,不是木乃伊自个儿拔腿溜走啊。」
老师说道,「叽叽叽」地尖声怪笑。真白痴。
「那你刚才是……」
我一问,富与巳便答道:
「所以啊,我听说有即身佛展示,心想搞不好是优门海上人。我也算是关系人嘛。所以我先前曾经来看过一次。」
「什么,今天是第二次了?」老师生气地说。我觉得这没什么好生气的。「那种地方你竟然去了两次?」
「是啊,真不好意思哪。然后我觉得实在很像,便连络秋田,请他们寄来这张照片。干板好像在战争的时候弄丢了,不过姑丈为了寻找上人,多洗了几张,现在只剩下一张。」
所以才会热心地比对啊。
「结果不是呢。」老师说,「虽然像,可是手是反的。用不着比对,也一目了然啦。都变成木乃伊了,姿势不可能再变来变去啦。真遗憾呐。
「可是啊,」富与巳直盯着照片看,「很可疑呢。」
「不,没有怀疑的余地啦。」老师强硬地说,「又不是傀儡人偶,姿势变不了的啦。再说既然都在千叶、茨城那么多地方到处展览,我看览会屋手里的木乃伊其实应该不少吧。嗳,木乃伊的长相每个都半斤八两,看起来像是当然的呐。」
「唔,或许吧。留在寺院、现在仍然受人祭祀的木乃伊数量或许还更少呢。不过啊……」
富与巳不是向老师,而是向我出示照片。
「从这张照片看不太出来,不过优门海上人……右小腿上有一道刀疤。」
「刀疤?」
我接过照片观察。可是看不出类似伤疤的痕迹。
「位置不太好,是在下侧。坐禅的姿势很难看出来。据说那道伤是上人还是个莽汉农民的时候,和无赖之徒互砍留下的。姑丈说那可以拿来做为识别的印记,还画了这样一张图呢。」
富与巳从胸袋取出一张折得小小的纸。好像是和纸。
「喏,这是姑丈生前靠着记忆画下的优门海上人脚上的伤疤示意图。」
是一张毛笔画。
膝盖旁边到脚踝附近,画了一条く字型的弯曲黑线。
「这伤满深呢。」
「好像很深。然后呢……刚才的卫生展览会的……」
「周门海上人。」
「对,那个周门海上人的右小腿上,也有一道疑似刀疤的痕迹呢。」
「有吗?」
老师斜着眼睛瞪着我问。
连看得那么专心的老师都没看出来的话,我更不可能知道了。说起来,从我站的位置,根本看不见右脚的下侧。
因为有个大肚子挡在那里。
「有啦。」富与巳拿他的丹凤眼瞪了老师一眼,「看起来跟图示一模一样。这么一想,我就在意得不得了,所以才特地要亲戚寄照片过来,像这样跑来比对。但照片很晚才送到,勉强是赶上展览最后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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