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可奈何,走进祠堂。走是走进去了,却不晓得该碰哪才好。万一随便乱碰,弄掉了一只手,我可赔不起。我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
真不舒服。
「小心啊。」里村说。
「那就来帮忙嘛。」
我用哭音说,里村看不下去,过来帮忙我。老师为什么不来帮忙?隔着木乃伊,我看见一脸愉快的胖家伙,心里呕极了。
周门海上人非常轻。有股难以形容的独特气味。
我们慎重地将它搬出祠堂,移到老婆子指定的房间。经过库里的时候,几个男人冒出来参观。是在本堂游手好闲的家伙们吧。他们没有吃惊的样子,也没有感兴趣的模样。完全是听到声音所以过来瞧瞧的感觉。好像没有任何人对即身佛有特别的感情,搞不好他们只是对警察这两个字起反应而已。
可是……
在这个阶段,我确信了。
这具木乃伊很古老。
如果有什么隐情,老婆子会让突然造访、底细不明的人这么轻易地触碰木乃伊吗?还是料定了我们看不出什么端倪?可是就像老婆子手中没有足以信任我们的资讯一样,她应该也没有小看我们的资讯才对。
再说,这个老婆子……
或许真的有看穿什么的力量。
不,我不相信那种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但就像里村说的,我们一瞬间就被识破身分,这个事实无法否认。我们撒了谎,但既然谎言被识破,是否应该认为我们的目的也被知晓了?
那样的话,
而且如果老婆子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应该更会拒绝让我们看才对。但既然她都这么大摇大摆地让我们搬木乃伊了,这一定是真货。
房间正中央摊开一席大布巾,我们把周门海上人摆到中间。里村迅速打开皮包,取出手术刀、绳子、钳子等,包括一些怪东西的医疗用具,在周门海上人旁边摆将起来。
搬完即身佛之后,我看看自己,是浑身灰尘。蜘蛛网、老鼠屎、垃圾和虫尸等等,真是惨兮兮。「哎呀,触感如何呀?」全都忙完之后,老师才挨上来问,我彻彻底底地对他来个视若无睹。
我们站在入口观看。
老婆子似乎没什么兴趣,一下子就不晓得消失到哪去了。看热闹的也不见了。
只有「噢噢」、「嘻嘻」等怪声作响。
当然是里村发出来的声音。
「哎呀哎呀,不出所料呐。老鼠叨了不少东西到体腔里面呐。这会腐烂的。大扫除,大扫除。咦?意外地保留了不少软体组织呢。真是出乎意料。太棒了。呃……哎呀,皮肤也保留了不少呢。好好好,啊啊,内脏几乎都没了呢。可是没有摘出的样子……噢噢,横隔膜……」
这家伙怎么搞的?
生龙活虎的。
发际有些后退、笑容可掬的外科医生乐陶陶地解剖木乃伊的模样,实在不是什么看了教人欢喜的情景。
「请问……」
「什么?哎呀,膀胱意外地会保留下来呢。要看吗?」
「不要。请问那具木乃伊的右小腿……有没有旧疤?」
「脚?」里村屈起身子一看,答道,「有有有。」
「是怎样的疤?く字形的疤吗?」
「く字形……是啊,呈く字形。」
「是怎么样子呢?呃……那个伤口……」
「没有伤口。完全愈合了,这是生前治愈的伤疤。而且是很年轻的时候造成的伤。可是……思,唔,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从伤疤来看,好像伤得很深,或许痊愈以后,也留下了一点障碍。不过从部位来看,应该也不到步行困难的地步……这里变成这样,这一带的肌肉呢,要不要看看……?」
「不要。」
有疤就好。
专门的解释听了我也不懂。
如果里村说的是真的,关于伤疤,就是富与巳的误会了。
那是旧伤。
可是。
这么一来,就变成在同一个地方有疤的即身佛有两尊了。就算是偶然,似乎也有点太巧了。
我们这些门外汉就算站在远处观看,也看得出里村的技术十分纯熟。
该说是大师技巧还是名匠手艺,他以流畅无比的动作,两三下就把周门海上人给修复好了。
「好了,我也做了防虫跟防腐措施,缺损的骨头也加以补强了,应该不要紧了吧。大概还可以撑个十年吧。哎呀,真是太棒了。」
这些是垃圾——里村对我说。
不要对我说。
「那么怎么样呢?呃……」
「嗯,这具遗体毫无疑问,是古老的遗体。是七十到八十年,明治以前过世的人。如果在设备齐全的地方更进一步检查,可以查出更精确的年代。不过……这样就足够了吧。」
没有犯罪性——里村笑着说。
8
我想洗澡想得要命。
不,我并不是个多爱干净的人,也自以为习惯了严苛的环境……可是我就是觉得身上缠绕着一种该说是尸臭还是什么、说不上来的东西。
嗳,就算摸到尸体,也不会染上污秽,而且我搬的还是灵验万分的即身佛,这只是心理作用罢了,但就算是这样,我的身体一定也沾满了灰尘。不舒服极了。没有换洗衣物,就算想脱个赤条条地洗衣服,季节也不对。虽是秋天,但北国已经很冷了。
我无可奈何,只能在本堂角落躺下。无事可做。老师在我旁边,靠着夕阳的光线读着硕果仅存的唯一一本妖怪书。本堂里其他还有五个男人,但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氛围着实微妙。
结果里村判断即身佛是真货——或者说没有违法嫌疑,回去派出所了。无论结果如何,不必说,里村都非常满足。
姑且不论里村的欢喜来自何处,无论是对伊庭刑警还是伴内巡查来说,这个结果一定都是个好消息。
然后……
我们留在紫云院。
或者说,这情势我们只能留下。除了这里,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老婆子——栗田幸允许我们留下。比什么都更重要的理由是,我们打扫完祠堂,将即身佛安置回去的时候,飘来的米饭香完全把我们给击倒了。
热呼呼的米饭刚煮好的香味。
我和老师对这种味道是毫无招架之力。
虽然一汤一菜的菜只是腌萝卜,但还是美味极了。栗田幸一点都不热情,但论到态度差,老师的臭脸也不遑多让,所以我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栗田幸一个人要与这些老江湖的三教九流之徒孤军奋斗,如果态度不这样不假辞色,实在没办法撑下去吧。
的确,这些赖着不走的家伙们感觉不是什么正派人物。不过听警察说的时候,感觉这儿危险得就像罪犯的巢窟一般,但事实上微妙地不同。
虽说他们也绝对不是不可疑……
暧,该说也没坏到哪里去吗?矿坑工寮等地的素质要比这里更糟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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