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呿!」
又市别过头去说道:
「这种忙傻子才帮。即便一两一分全归我,也甭想打我的主意。长耳这家伙说得没错,你这就叫活该。胆敢梦想靠人家遗骸发财,这下遭到天谴了罢。」
「你在胡说些什么?遭天谴的是你自个儿罢?况且,绊倒我的可不是什么降天谴的鬼神,而是那个东西。」
林藏指向一株枝析茂密的冲天橡树说道。
「瞧你还真是胆小如鼠,竟然教一株树给吓着了。」
「别瞎说,给我瞧个清楚。」
只凭月光,哪可能瞧得清楚?
走近橡树以灯笼一照,这才发现树枝下似乎挂着个什么东西。
该不会是碰上钓瓶卸(注50)的妖怪了吧?又市嘲讽道。难不成你是两眼生疮了?林藏却双颊不住痉挛地回道。
「除了这株树哪还有什么?倒是挂在树枝下头的究竟是——?」
「林藏。」
仲藏突然插嘴问道:
「你该不会瞧见有谁自缢了罢?」
「自缢——?」
一行人这才发现,吊在树枝上的似乎是条腰带。
「混、混帐东西,此话可当真?」
当然当真,林藏缩起脖子回答:
「当时我浑身是汗地拉着这东西,行经此处时,突然瞧见那上头吊着个人影——」
「你这混帐,瞧见这种事儿怎不及早说?现在哪还顾得及扶起那棺桶?喂,林藏,那上吊的家伙上哪儿去了?」
「上哪儿去——这我哪知道?我正是惊见那人影吊在树上,急着把人救下才给绊倒的。又市,我可是为了救人一命,而不是为了成全那家伙上西天而拉他两腿一把,谁知竟换来你一顿臭骂。还真是好心没好报呀。」
「救人一命?瞧你说的。但打与咱们碰头起,你却只顾着照料这大得吓人的棺桶。桶子里的人死都死了,难道分不清死的活的孰者重要?还是你只顾慌慌张张的,没来得及把人救下,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人给吊死了?若是如此,你可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看来这下还得再多埋一具遗骸哩。」
「为何非得埋了人家?这不就成了活埋了么?」
「若还活着,当然成了活埋,但人不都死了——?」
「还活着哩,就在树林里头。」
「在树林里头?」
不过是有点儿意志消沉罢了,林藏噘嘴说道:
「我抢在上吊前将人给托住,当然还活着。正是为此,才教大八给翻进了沟里,就连桶子都给倒了。这下我还能怎么办?总之先将人给抱下,发现也没什么伤势。虽然小命是保住了,但这人仍一味哭着求死,我忙还能怎么帮?只好将人给放一旁了。难不成还得安慰人家一番?我可是忙得很,还累得筋疲力尽。长耳大爷说的没错,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天都要亮了。这一切,还不都是这夜半时分在这种鬼地方寻死的姑娘给害的?该安慰的人应该是我。教人救了一命,却连一句感激话也没说,眼见救命恩人碰上困难,也没帮半点儿忙。既然如此,我又何须照顾这姑娘?」
「姑娘——是个女人家?」
又市回过头,再次抬头朝树上仰望。真是麻烦,长耳嘀嘀咕咕地登上土堤,走到树后头时突然高声惊呼: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呀。喂阿又,这下可不得了了。」
仲藏先将灯笼朝自己脸上一照,接着又将火光移向树后喊道——
你瞧,这不是阿叶么?
「阿——阿叶?」
「你认得这姑娘?」
「有谁不认得?这姑娘可是——喂,阿叶,你没事儿吧?振作点儿,起得了身么?喂阿又,还在那头发什么愣?快过来帮个忙。」
又市依然惊讶得浑身僵硬。
真是拿你没辄,长耳朝又市瞥了一眼说道,接着便径自伸手拉起坐卧树下的女人——也就是阿叶,并牵着她步下了土堤。
没错,的确是阿叶。
只见她面无血色。
但或许是仅凭黯淡月光、与微弱的灯笼烛火映照使然。
阿叶环抱双盾,身子不住打颤。
虽是个热得教人发汗的秋夜。
她看来却活像冻僵了似的。
出了什么事儿?又市问道。一直是这模样,林藏回答:
「否则我哪可能问不出个所以然?」
「我可没在问你。阿叶,是我呀,我是又市。」
「阿——阿又大爷。」
阿叶原本飘移不定的双眼在刹那间凝视着又市,接着又垂下了视线。
「喂阿又,先别急着问话。缘由谁都想知道,但也别这么不通人情。瞧她都给逼到自缢寻死了,想必是碰上了什么非比寻常的事儿。」
「可是和音吉——」
可是和音吉起了冲突?又市问道。
或许起冲突反而是好事儿哩。
不,又市这问题似乎给了阿叶不小的刺激,只见她激动地抬起头来否定道。
「不是起了冲突?」
「音吉大爷他——死了。」
死了?原本站在一旁观望的角助不由得高声惊呼,旋即问道:
「喂,你口中的音吉,可就是睦美屋的赘婿音吉?音吉他——死了?」
听见角助如此质问,阿叶的神情益发悲怆。
真的死了?角助一脸惊讶地问道:
「阿叶,难不成是你将他给——」
将他给杀了?仲藏直摇着阿叶肩头问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该不会是为这情郎鞠躬尽瘁,被迫数度下海供养他,到头来忍无可忍,一时盛怒下了毒手罢?但一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亲手杀了情郎而懊悔难当,便决定追随情郎下黄泉……」
「瞧你胡说个什么劲儿?」
又市打断了长耳这番滔滔不绝的臆测:
「阿叶,你就说来听听罢。究竟是……?」
「不、不是奴家下的手。音、音吉大爷他——」
「音吉他是怎么了?你为何要自缢寻短?」
别逼人逼得这么急,林藏握住又市的胳臂制止道。少罗唆,给我滚一边儿去,又市怒斥道,将林藏的手一把挥开。
「因——因为奴家……」
「噢,咱们都知道,你不是个会犯下杀人这种滔天大罪的姑娘。」
「因为——奴家杀了人。」
「什么?难不成音吉果真是教你给……?」
「不。奴家是——奴家是将睦美屋的店东夫人给杀了。」
你杀了阿元夫人?角助惊讶地问道:
「音、音吉和阿元两人都死了?」
「你这家伙老在大呼小叫个什么劲儿?角助,难不成你们阎魔屋与睦美屋之间有什么生意?抑或——?」
话及至此,长耳闭上了嘴。
我说阿叶,你就说来听听罢,又市斜眼瞄着仲藏的长耳朵说道。
阿叶垂下头去,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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