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市举起一只脚,准备再朝地板踩个几回,就在此时……
山崎机警地站了起来,安静无声地移动到又市身旁。
「怎么了——?」
「别出声。」
山崎以双手护着又市说道:
「看来咱们被包围了,」
「被包围了——?」
「对不住,都怪在下一时大意。方才也说了,在下遇弱则弱。看来包围咱们的,就是那伙无宿人。感觉得出彼等心浮气躁,毫无纪律,散着的不是杀气,而是恐惧。」
呵呵呵,山崎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继续说道:
「阿又先生得有所觉悟。这回在下可帮不了什么手。」
山崎悄悄滑步,侧身朝前移动。
「在下取不了这群家伙的命。噢,绝非因有先生同行而有所顾忌。想必先生亦知,在下从未携带武器,想必来者亦是手无寸铁。在下的武器,就是自对手抢来的行头。对方若无武器——在下亦与手无寸铁无异。」
山崎缓缓转了个身。
「同高人过招还轻松多了呢。来者浑身散发腾腾杀气,可见彼等亟欲取下咱们俩的性命。」
山崎压低了身子。
「因此,在下当然也不甘示弱。不过,门外汉心绪烦躁不定,满心恐惧、嫌恶、伤悲、苦痛——遇上此等人,实不忍痛下毒手。」
先生瞧,危急之际,在下话匣一开,便要滔滔不绝,山崎边朝外窥探边说:
「在下的弱点——便是容易心神不宁,不耐沉默:心一静,便忆及死于在下之手的亡者。彼等之死前神情、绝望哀号,总是教在下苦痛难当。在下所弑之人——第一个就是自个儿的亲弟弟。」
「大、大爷——」
「呵呵呵。看来在下逗留屋内,实为下策。扬长而去却又再度折返——想必彼等曾遗人留守,待察知吾等人屋后,便引同伙回返。既有留人窥探——可见长耳仍是安然无恙。」
来者——
正藏身木墙影下。
这下就连又市也察觉了。
「虽不知来者人数,但看来绝不只十几二十名。阿又先生,待在下一喊,先生立刻跳出窗口,头也不回地全力飞奔,在下将紧随在后,至少能击倒个两三名对手。仅动这么点儿粗,还请先生包涵。听清楚了么——?」
跑!山崎喊道。
几乎眼也没睁——
又市便依山崎吩咐,头朝下地往前飞奔。
与此同时,木墙亦骤然倒塌,有几人闯进了屋内。想当然耳,亦有模糊人影挡在又市眼前。
又市撞开或踢开了这些人影,朝屋外一跃而出。
虽然跃出了屋外。
却无法再往前行。此时屋外竟是人山人海,无数双手将又市抓得离地腾空,已分不出哪边是天,哪边是地。由于两脚难以着地,感觉活像浑身都浮了起来。
不过,也清楚感觉有人正抓着自己的身子。
两眼一睁,只见无数手脚。
与无数双眼、无数根指头、无数张龇牙咧嘴的脸孔。
还来不及惊呼,又市便翻了个筋斗跌落地上。
只感觉肚子朝地上使劲一摔。阿又先生,快逃,也听见山崎不知打哪儿传来的呼喊。
这下哪逃得开?就连站也站不起身,喊也喊不出声。
无数只手、无数只脚、无数个人。与其说是人墙,不如说是股人涡。
突然传来一阵无以名状的怒吼,视野霎时豁然开朗。
又市看见了山崎。
只见山崎正为许多扮相古怪的人所包围。其中不乏披头散发者、头结发髻者,亦不乏看似座头(注31)者,更有满面胡须者、蓬头垢面者、头戴头巾者……不似武士或百姓的各色人等,正将山崎团团包围,完全看不出人数究竟有多少。
山崎使劲挣脱。
但再怎么甩开,新的胳膊还是不断凑近。
脏污的手、粗糙的手、胳膊、掌心、拳头。
宛如群鼠汇聚。
看来犹如——成群饥不择食的鼠辈,正在疯狂啃噬山崎。
这下。
又市方才察觉自己也身处同样的险境,顿时感觉到一股贯彻全身的痛楚与深不见底的恐惧。虽欲呼救,喉咙却喊不出半点声来。
气管竟然给塞住了,也不知是颈子教人给勒着,还是喉咙教人给压着。不,或许是有谁正紧压自己身上。全身被紧紧揪住,毫无办法喘息。
心生畏惧,必将为彼等所擒——
教这些家伙给架住,颈子再给这么一勒,想必万事休矣——
—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下又市已给吓破了胆。
惧怕。
死亡。
丝毫喊不出声,感觉益发恐惧。
愈是恐惧,便愈想呼喊。
——我命休矣。
突然感觉自己似乎触到了哪个姑娘柔软、沁凉的肌肤。
这……
这必是幻觉。
又市心头顿时涌现一股温馨,原本的恐惧莫名奇妙地随之烟消云散。
——少罗唆。
——别碰我。
——给我滚一边去。
——少给我拉拉扯扯的。
——阿睦。
对不住,阿睦。
山崎他——看来也撑不了多久。
什么嘛,大爷,你一身武艺,又有何用?
意识愈发蒙胧。
就在此时,一股异臭倏地掠过又市鼻尖。
只见几道火光不住旋转。
微微火光。
看来——犹如鼠花火(注32)。
这幻觉看着看着。
又市便晕死了过去。
【伍】
只嗅到一股抹香的香气。
微微睁眼,看见一道白烟袅袅升起。
射入视野的细细微光。光滑的白瓷香炉。雾金色的摆饰。
噢,是谁死了?瞧这死亡的气味,死亡的光景。
那头一片漆黑,但这头仅是昏暗,点着一支蜡烛,看得还算清楚。
本以为地狱伸手不见五指,原来多少还有点儿光。这也是理所当然,像你这么个窝囊废来到这儿,若真是一片漆黑,只怕要将你给吓得不知所措。喂,老爹,老爹是死了么?像你这种臭老头儿,死了当然无人凭吊。你一归西,与那和你勾搭上的女人不就永别了?像你这种混帐东西
死了最好。
「像你这种……」
「醒了么?阿又先生。」
这家伙不是老爹。此人是……
「山,山崎大爷—」
此处可是地狱?又市起身问道。和地狱差不了多少,山崎回答。
此处是个座敷。又市正睡在地铺上。稍稍转个头子,竟疼得要人命。
但不转也不成。只为了朝隔壁房窥探一番。
房内有倒立的屏风(注33)、纯白被褥、短刀、以及脸上覆着白布的——
「是巳、巳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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