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杀了这对奸夫淫妇?」
不不,山崎再度笑道:
「在下的确大为光火,然思及吾妻属意者本为家弟,亦深知夫妻不睦之主因,乃缘于在下不解风情。故即便无意放任不理,亦不敢过度指责。或许在下如此态度,给了吾妻可乘之机——竟开始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
「简单说来——便是意图谋害在下,由家弟取而代之。」
「谋害,可是指谋杀?」
没错,正是谋杀。山崎翻了个身,背对又市说道:
「随谎言与误解入赘成婚,认真当差却遭斥无能,夫妻因此貌合神离,而妻子不仅不安于室,到头来更意图辣手杀夫。你瞧,这岂不是个大笑话?」
「哪是笑话?」
不当笑话哪熬得下去?山崎语带自嘲地继续说道:
「一日,在下自岩榇视察归来。入浴更衣欲就寝时——竟见家弟持刀立于卧榻之前。在下也非傻子,惊觉情况不妙,欲拔刀应战,伸手却摸了个空。原来吾妻为杜绝在下活路,乘在下入浴时将刀藏起。看来虽屡斥在下无能——吾妻至少认为在下武艺确有过人之处。不过,在下虽手无寸铁……」
仍顺利搏倒家弟,山崎说道。
「是如何搏倒的——?」
「噢,在下夺过家弟所持凶刀,挥刀斩之。吾妻原本藏身邻室窥探,此时竟一脸狐疑地拉开纸门。任谁也猜不到,一个手无寸铁者竟能搏倒持刀刺客。况且——胜败两造生得如此神似,令吾妻一时难辨孰胜孰败,交互看了咱们兄弟好几回。当时,在下尚未发现这可能是吾妻使的奸计——直到看见在下的刀竟被抱在吾妻怀中,方才意会过来。在下便……」
将刀自吾妻手中一把夺下,挥而斩之——
「原来——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事发后,在下万念俱灰,只觉万事休矣。仅随口编造说辞,谎称家弟怒失理智,斩杀吾妻,遂遭在下诛杀正法。作势配合官府盘查后,连法事也没办好,便弃家离去。不,因不愿再佩挂杀妻凶刀,就连武士的身分也抛下了。日后听闻,鸟见役一职已由山崎家之远亲继承,但在下已与此职毫无关系。」
管它是讨伐仇敌还是承继家业,武家之行事已令在下厌倦至极,山崎说道。
「总之,绝不乐见再有人死于在下之手。老实说,当时若能死于家弟刀下,反而是皆大欢喜。既能供家弟任鸟见一职,吾妻也能换得如意郎君。诚如先生所言,人死尽是有失无得——杀生俱是有害无益。」
压根儿没半点好处,山崎总结道。
「嗅,不知不觉竟然发了这么多牢骚。事发至今,在下从未向他人提及过往——劝先生多歇点儿,却一股脑儿地说了这么多话,想必教先生想歇息也难。」
「夫妻若是貌合神离,可就难以维系?」
「没错,注定彼此疏远。」
山崎语带落寞地笑道。
光线自帘子缝隙渗了进来。
看来已是黎明时分。或许因曾晕死过去,如今已无半点睡意。又市坐起身来,环视空无一物的小屋。之所以空无一物,乃因山崎什么也不需要。
「大爷——挣得的银两上哪去了?」
「银两?在下仅需填饱肚子便心满意足,剩余的银两全分给了此处居民。噢,这绝非施舍,而是感恩众人对在下的照料,可谓共存共荣,方才那碗杂炊,便算是在下的招待吧。」
「原来如此。」
看来人人对酬劳均作不同盘算。
悉数存起的,大概仅又市一个。
「此处住起来可舒服了。」
山崎以双手枕住头,仰望又市说道:
「既无须顾及门面,亦无须顾及体面。」
「果真如此——?」
山崎是如此认为,然而……
看在本就如此度日的又市眼中,可就不是这么回事儿。对此处而言,山崎仍是个来自外界的外人,原本的出身,不会轻易改变。
此时,强光自帘子缝隙渗入,在室内映照出一道道横光。
接下来——
该如何是好?
又市正欲开口时,入口的帘子又被掀了开来。
只见稍早送上杂炊的小姑娘——美铃探进头来。噢,是美铃呀,山崎起身说道:
「可是来取回这两只碗的?你们也该吃早饭了。尚未清洗上具是对不住。我这就奉还。」
山崎拾起又市的碗,叠在自己的碗上递向美钤。
但美铃并未收下。怎了?山崎探出身子问道。
霎时。
美铃将一把利刃朝山崎颈上使劲一插。
「喂!」
又市撑起单膝,浑身却无法动弹。
——这光景……
教又市吓破了胆。
山崎两眼圆睁,直视小姑娘稚气未脱的脸庞。
既未出声,亦未抵抗。
利刃——一把看似山刀的凶器——缓缓刺入山崎颈内,直到仅剩刀柄方才停下。
美钤一放开手,山崎立刻朝前一仆。
「大、大爷。」
山崎大爷——又市这才喊出声来,迅速挪向山崎身旁,将之抱起,一把握住其颈上的山刀。别拔,山崎以嘶哑的嗓音说道。
「大、大爷。」
「拔了——鲜血将倾泻而出。留着——在下还能多说几句。」
「大、大爷别说傻话。」
「对不住——无法再伴先生捱下去。记得不?——在下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算算今生也杀了不少人。又市,接下来的就——」
接下来,呼的一声吐了口气。
山崎寅之助就此绝命。
「岂——岂……」
岂有此理,又市高声呐喊,让山崎的遗体躺平后,又市将帘子一把扯下。
入口外。
已是人山人海。
「你——你们是……」
尽是无宿野非人。其中有山民、河民、亦有不属于任何身分者。
美钤快步跑向人群正中央一位老人。
此人虽结有发髻,但打扮既不似城内百姓,亦不似庄稼汉。
「真是悲哀。然而——这也是迫不得已。」
老人说道。
「哪、哪是迫不得已?」
又市自小屋飞奔而出,在门外跨足而立。
「竟、竟然教这么小的娃儿干这种事儿。你们难道疯了?」
「当然没疯。」
「哪儿没疯?这位大爷难道不是你们的乡里?不都同你们共处四年了?」
「没错。寅之助大爷与其他武士截然不同,是个人尽皆知的大善人,对吾等总是多所关照。落得如此下场,吾等甚是遗憾。」
「落得如此下场?人可是你们唆使这娃儿杀的。」
「没错。寅之助大爷身手不凡,吾等难以下手。但思及其为人和善,必不忍对年幼孩童出手,吾等方出此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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