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巷说百物语_[日]京极夏彦【完结】(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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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不过是个不法之徒,再怎么讲节操,对于自己干的活原本就见不得光这点,他也是心知肚明。

  即便如此,害命终究是不得已的最后手段。

  ——天真。

  大总管阿甲与山崎都如此形容过自己。

  又市自个儿也感觉,或许这天真的矜持,不过是对自己从事这或许为世间最低贱的行业的垂死挣扎。

  你们不都说我天真?又市说道:

  「每回见到我都是满口天真、天真的,活像把我当只小鸡似的。」

  「瞧你这小伙子,还真是爱闹别扭。好罢,你若是无意,我就去找那卖吉祥货的商量吧。先告辞了。」

  「且慢。」

  这下轮到又市求角助留步了。

  「你真打算找那京都来的混帐东西?包准教他给大敲竹杠。」

  「唉呀,你这话说得可真狠。阿又,那卖削挂的林藏不是你的搭档,不,你的弟兄么?」

  谁是他弟兄了?又市狠狠地诅咒道。

  又市与吉祥货贩子林藏结识于大坺。两人结伙在京都招摇撞骗了一段时日,由于出了点纰漏,只得双双沦落到江户。算来两人的确是搭档,但又市自认两人不过是一丘之貉,可从没认他作弟兄。

  在京都时,林藏曾有霭舟林藏这谭名。

  霭舟意为亡者操驾之幽冥船舟,相传此舟自大津琵琶湖现身,一路攀上比散山。起这译名似乎就是借用这典故,比喻自己的花言巧语功夫了得,吹嘘起来犹如陆上行舟。

  林藏是个借阿谀逢迎度日餬口的不法之徒,至于又市,有的则是小股潜这不雅的诨名。总之两人是物以类聚,但这点更是教又市不服。

  他哪成得了事儿?又市说道:

  「找上那混帐东西,包准成个烫手山芋。不出两句话就满口钱呀财的,实在烦人。那家伙老是得意洋洋地自称霭舟,但有谁这么称呼他了?唤他作破舟林藏还差不多。同样是出自大圾,大黑伞要比他可靠得多了。」

  教你形容得可真是不堪哪,本欲起身离去,这下角助又坐了下来。

  「不过,阿又。若你不愿谈,除了找林藏商量,我也是别无他法。别忘了这桩差事,咱们已经接下了。」

  「你这对耳朵可真不灵光呀,角助。我哪说过不愿谈?不过是嫌你话说得不得要领罢了。」

  只怪此事难说分明,角助拉拢起衣襟说道:

  「我都试着将如此难说分明的事儿解释清楚了,你也少打点儿岔用心聆听。虽然我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儿,背后原委还颇教人心疼。」

  「那又如何?」

  况且,其中也无损失——角助说道。

  「若无损失,此事与损料屋何干?这种差事打一开始就不该接下,回绝了吧。」

  「不,应说损失确实是有,只是无从填补。不,这么说似乎也不大妥,其实咱们不出头,损失也能填补。不,似乎也不能这么说……」

  「少这么磨磨蹭蹭的成不成?」

  「菊坂町那条大街——」

  角助指向那方角说道:

  「那条大街对头住有一旗本,名日西川俊政。此人石高(注4)不甚出众,算不上什么大官,但家系堪属名门,为人严谨正直,行事亦是一丝不苟,从未有任何恶名。这回的委托人,即为其妻阿缝夫人。」

  「是他老婆委托的?」

  「没错。阿缝夫人乃其后室,原妻名日阿静夫人,已于五年前之秋病逝。」

  「病逝——?」

  「似乎是产后体衰,产下娃儿后便卧病在床,不出一年便告辞世。」

  「有产下娃儿?」

  「是的。产有一子,名唤正太郎。丧母后,娃儿暂由俊政大人之母——名日阿清夫人的严厉祖母代为照料。不过……」

  「此人又娶了个后室?」

  没错没错,角助颔首说道:

  「旁人极力劝说娃儿亟需母亲照料。想必不论出身武家、商家抑或农家,凡是娃儿都该有个娘。俊政大人虽本无此意,但仍为众人所说服,在距阿静夫人辞世两年半后的前年春天迎娶了阿缝夫人。」

  梅开二度,时节还真是凑巧呀,角助突然来了一句岔题的闲话。

  「这和梅开不开有何关系?」

  快把话给说下去,又市催促道。

  「至此为止,此事尚未有任何损失。但据传这武士,对这桩亲事似乎颇为犹豫——其中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又市对近似诈欺的煤妁亦颇为擅长,不时以粲花般的口舌将徐娘半老还未出嫁的老姑娘给嫁出去,或竭尽手段为娶不到妻的家伙娶个老婆进门。

  此类诈欺媒妁中,不少是为了觊觎财产地位而干的投机勾当,但又市玩弄的技俩可是略有不同。又市最擅长的,就是助人抹消不宜张扬的隐情。

  他懂得如何为人遮掩伤悲过往或不堪内幕,以顺利牵成红线。

  「是有哪儿不讨人喜欢么?那名叫阿缝的后室。」

  若是为此,又市那套技俩便派得上用场了。

  没这回事儿,角助挥手否定道:

  「唉,想必俊政大人应是对原妻心怀愧疚罢。噢,也不知是愧疚,还是难忘旧情。据说两人曾是一对鹅鲽情深的鸳鸯夫妻。但娶进门后,发现这阿缝夫人竟是性情良善、勤勉持家,器量过人。娘家虽不过是个不甚显眼的小普请组(注5),但毫不违逆、安分守己、勤而不怠,简直就是个无可挑剔的天赐良妻——」

  「这不是好事一桩?」

  「看似是好事一桩。」

  至此为止,的确是好事儿,角助略事停顿,啜饮了一口茶后继续说道:

  「婆媳相处亦甚为融洽。如此一来,当然又要为家门添丁了。进门一年后,阿缝夫人便产下一子,去年春天产下次子正次郎——即正太郎之异母弟。」

  「喂,该不会——是为了争家产罢?若是这位夫人试图将原妻所生之子踩在下头,好让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娃儿继承家产,这种差事我可不碰。」

  「并非如此,家产归谁,已没什么好争的了。」

  「已没什么好争的?」

  「长子正太郎,已于去年夏日夭折。」

  据说死时年仅五岁,角助含糊其词地说道。

  「是么?」

  又市霎时哑口无言。总不能回角助一句节哀顺变罢?

  「是因病,还是意外?」

  「表面上——是因病。」

  「什么叫表面上?难不成是教人给杀了的?」

  这就无从得知了——角助别开脸说道。

  「无从得知?这点可是非得查个分明才行呀。」

  「的确得查个分明。不过,怎么查也没个头绪。着实教人难以置信。」

  「怎么说?」

  「这……」

  角助似是欲言又止,就此闭上了嘴。

  「把话给说清楚呀。你要我用心聆听,我不都奉陪了?听到这头,的确听不出个中有任何损失。就连委托这桩差事的夫人,似乎也未遭婆婆欺凌,夫婿亦未有亏待。这下唯一殷人疑窦的,不就剩那原妻之子的死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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