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自己确有遭人勒索之把柄,故难以如此言明。对自己犯的罪绝口不提,仅委托他人代为解决勒索,想必就连自己也难以说服;毕竟阿缝夫人似乎是位善人。此外,若是如此委托,阿甲夫人也绝无可能承接。」
的确有理。
「但如此以往——终将身陷万劫不复之境。」
「怎么说?」
「老夫稍早亦曾言及,人心之欲永无止境。有胆勒索他人者,一度尝到甜头,往后欲罢也是不能。」
一点儿也没错。
又市曾见过的这类家伙,可谓多不胜数。
「——即便对一己所犯之罪有再多悔恨,若是顺从恶徒胁迫,不论财力或精神,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这点道理,就连娃儿也懂。为求避免,必得将一己罪行公诸于世。如此一来,自己的娃儿、夫君、婆婆,恐全家都将被逼上绝路。想必——阿缝夫人正是为此困扰不已,仅能委托吾等这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行业代为料理。」
「原来——除了难耐良心苛贵,或许还有这个理由。」
若真是如此——这启人疑窦的委托方式,便不至于无法理解。
这桩差事之所以启人疑窦,正是因此理应为一己之罪悔恨不已——同时还是个大善人的委托人,言行间总教人感觉似有隐瞒。
怎么看都不相称。
即便有着深深忏悔,似乎仍试图隐瞒些什么——
——倘若实情真如棠庵这番推想……
那么,这委托人便是撒了谎。但撒谎的目的,并非为了营造对自己有利之局面。
遭人勒索也是自作自受,故也仅能默默承受,但委托人之目的,乃回避更多勒索将于未来造成的不幸——不仅是一己,亦将祸及亲人之不幸。意即,此人欲借这番委托,一肩扛下或将殃及他人之灾厄。
的确——比起将银两交付勒索者,交给损料屋或许要好得多。
——不过……
这可真是桩困难差事。相形之下,强迫勒索者罢手要来得容易得多。但仅是如此,并无法将委托人之苦恼连根拔除。
——若是如此。
此番纯属假想,棠庵说道:
「毕竟,就连是否真是遭人勒索尚无法确定。方才所言,纯属老夫脑海中所作之一番臆测,毫无任何佐证。若无佐证,听来再有道理的言说也不过是虚构。身为一介学者,实不应仅凭此指点两位如何行事。若不进一步查明——」
「我这就去查。」
又市起身说道。
【肄】
一个暖暖冬日午后,担任冈引的爱宕万三前来造访正在市内巡视的南町奉行所定町回同心志方兵吾。
眼见平日总是滔滔不绝的万三,这回却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志方也不由得忧心了起来。面带这种神情时,万三捎来的通常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怎么了?被如此一问,万三便要求志方能否前往番屋一趟。
万三表示——有个身分不明的伤者被送到了自己这头。由于情况甚是难解,教人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得将其迁往番屋。
小的实不知该如何裁定,万三双颊不住颤抖地说道。
「情况甚是难解——万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首先,若是具身分不明的尸首,尚不难理解,但这下却是个伤者。难道是昏倒路旁,毫无意识?」
「并非昏倒路旁,是个伤者。」
「伤者理应还有意识,只需问出身分姓名不就得了?听取后,便可将之遗至该遣之处。难不成——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道是有谁欲取其性命什么的——志方不禁纳闷。若是如此,可就草率不得了。
「并非如此。」
「那就给本官说个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是。想必大爷也到过根津信行寺。那儿不是有段陡峭的石阶?」
「本官知道。记得该石阶绵延甚长。」
「那女子——依小的推测,似是武家之妻室或千金,看来似乎是自那石阶上跌落。」
「自石阶上——跌落?」
那石阶,少说也有五十阶。
「是的。总之,也不知是自哪一阶跌下的,正好摔在石阶下头的石子路上,一个碰巧路过的双六贩子见状,连忙上前相救。虽然获救,但这女子脑袋遭受重击,额头都裂了开来,一张脸血流如注。」
「伤得如此严重——」
竟然还救得活?志方说道,万三则是语带含糊地回答:
「没错,见此女满脸鲜血,路旁茶店的老太婆和寺内的小和尚全都赶了过来,先将她给抬进了寺庙里。众人发现此女虽是血流如注,但性命不至堪虞。至此为止,尚属顺利——」
志方心中涌现一股不祥的预感。看来——似乎是桩麻烦事儿。
「此女就连自个儿的出身、身分,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不过自其打扮看来,似是正前去扫墓。」
「若是前去扫墓,便代表是个亲人葬于寺内墓园的施主。若是施主,住持理应认得才是。」
「然住持亦表示不识此女。不过,也或许是颜面肿胀,难以辨认所致。」
「颜面肿胀?」
可是撞伤了额头哩,万三蹙眉说道:
「胳臂及两腿仅有跌打小伤,但颜面可就——总之,大爷亲眼见了,便会明白。」
——压根儿不想看人这副模样。
「伤得连颜面都难以辨认?听来的确麻烦——」
「没错。唉,庙方法师也甚是无情。即便认不出是该寺施主,至少也该体现佛祖慈悲。谁知不过照护三日,便表示寺内无法继续收留。」
「这……若是就这么住下不走,当然困扰,但区区三日便要撵人,未免也过于性急。毕竟,此女伤势十分严重不是?」
这——万三略显畏缩地说道:
「其实——此女食量甚是惊人。」
「食量惊人?」
「据和尚所言,此女饭吃得相当多。一大早就要吃个三五碗的,其他时候更不消说。长此以往,只怕寺内米仓都将见底,只得将之劝离,便吩咐当初救助此女的双六贩子将人带走。」
「这贩子——也一直留驻寺内?」
「大爷,世间哪来这种闲人?此人乃一双六贩子,是个有一顿没一顿的穷人。光是出手相救,已属仁至义尽。总之,庙方似是考虑有朝此女忆起过往,或要向恩人致谢,故曾向此双六贩子询问其住处。唉,这双六贩子或许也是贪图谢礼才救了人,岂料竟没能如愿。」
「真正原因,就是为此——?」
「想必——就是为此罢。总之,那双六贩子的住处,是一距小的住处不远的简陋长屋,根本不可能收留外人,尤其是个伤者,更何况还得应付那惊人食量,怎么看都是毫无余力,只得将人送到我这头来。」
「那么,由你来收留不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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