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巷说百物语_[日]京极夏彦【完结】(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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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傻了,又市揶揄道。

  「我哪儿傻了?」

  「难道不傻?像你这种吊儿郎当的臭婆娘,哪当得上武家夫人?别说是当个一天,就连半刻只怕也撑不住。到头来不是哭哭啼啼地投河自尽,就是教老公给斩了扔进井里。」

  「你这张嘴还真是恶毒。」

  阿睦鼓着双颊生起了闷气。

  此处是根津权现的茶馆——也就是当时角助向又市交代西川家这桩差事的地方。至于为何大白天的就和阿睦窝在这儿吃丸子,就连又市自个儿也想不透。

  「哪儿恶毒了?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瞧你这口气,活像对武家内是什么模样有多清楚似的。武家宅邸可不是你这种双六贩子混得进去的。想空口说白话,也别瞎猜得太过火。」

  「里头的模样,我当然清楚。」

  他与阿缝相处了十日。

  阿睦伸长颈子嗤鼻说道:

  「况且,你瞧瞧这位夫人,衣裳上那张脸蛋根本配不上她一身行头。这么个丑八怪,哪有什么好神气的?我生得可要比她标致太多了。」

  人家哪儿神气了?又市回道。

  阿缝如农家姑娘般任劳任怨,长相也的确是毫无惊艳之处。就脸蛋与衣裳搭不上这点,阿睦所言的确不假。但阿缝与生俱来的认真与开朗,要弥补不甚出众的容貌根本是绰绰有余。

  「若是神气点儿,或许看来还能美些哩。」

  的确是如此。

  「想必是命太好,不需要神气罢?」

  「武家也有武家的苦哩。」

  又市喃喃说道:

  「别说得像你对这些人有多了解似的。我说阿睦呀,像你这种成天只懂得诈骗他人、游手好闲、饮酒作乐的恶婆娘,当然不知武家也有武家的苦。这夫人走起路来或许有说有笑的,背后可满满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苦楚哩。」

  真希罕呀,瞧你这下竟然为武家抬轿,阿睦两眼圆睁地说道:

  「总是将他们骂得像杀亲仇人似的。你平时不是最厌恶这等人?」

  「厌恶呀,当然厌恶。要逼我当武士,我保证是宁死不从,也不愿和这些心性扭曲的家伙打交道。」

  「你这不是前后不一致么?瞧你这小股潜,到头来也不过是学娃儿闹别扭。怎么性子转得比四季还快?」

  「少罗唆。」

  又市说道,啜饮了一口茶。

  只见阿缝渐行渐远的背影转过街角,自他的视界里消失。

  ——想必早把我给忘了罢。

  从此再也不会碰头了,又市心想。

  又市这张脸——对阿缝来说,只会唤起一场灾厄的回忆。

  ——即便这回撒了个瞒天大谎。

  又市切身感受到自己是何其技穷。不论是横着看、竖着看,自己在这桩差事里,都没施展任何值得夸奖的身手。

  这回设的,不过是一场赌局。

  虽然亲手筹划了一切,但又市在事前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即便已作过一番仔细探查,但仍有太多东西无法预测。诚如棠庵所言,人心是再想厘清也无从捉摸的。

  只不过。

  又市自认为已谨慎循线厘清了真相——但也仅止于自认。

  真的仅止于如此自认。

  棠庵的推论大抵正确——但即便正确,仍有某部分错得离谱——这是又市事后仅有的感触。

  毕竟一切均无从证明。

  况且,这回所设的局,怎么看都是思虑欠周。

  阿缝的确遭人勒索。

  勒索者正是西田尾扇之弟子宗八,与下人十助。一伙人根据林藏的调查结果锁定嫌疑者,再循西田的行事之道进一步探查,两人的恶行很快便浮上了台面。既然雇主都是这副德行,弟子和下人也正经不到哪儿去,没什么戒心,毫不团结,况且还都没什么口德。

  不过费点儿口舌稍事笼络,宗八与十助便开始夸耀起自己的恶举。看来这两个家伙的口风原本就不紧。

  宗八与十助似乎在陪同尾扇前往西川家时,便嗅到了此事有几分不寻常。

  西川家遗人来到尾扇宅邸,早已过了亥刻时分。不过,患病本不分昼夜,当时尚未有任何人起疑,大家都以为不过是有人患了什么急症。由于当时正好由十助应门,便赶紧拎起行头随主子一同动身。看在是个旗本之托的份上,尾扇并没有任何埋怨。

  来自西川家的折助对情况似乎也是一无所知,据说一路上未发一语。

  抵达屋敷时,一行人不是由正门,而是自侧门被请入宅邸。

  果然如棠庵所言,十助奉命在门外静候。十助原本以为,之所以得自后门进入屋敷,是因时值深夜,得避免打扰其他家人。但似乎也没瞧见任何人醒着。

  这种时候请来大夫,应是有人患了急症,依理应喧闹些才是——

  下人不禁起疑。

  至于宗八,则是偕尾扇一同入内。

  但两人竟被领到了主屋外的小屋中。况且,仅有这栋小屋点着灯,主屋竟是一片静寂——

  又教棠庵给说中了,宗八奉命于走廊上等候差遗。

  但也开始起了疑心的宗八,岂可能安分静候。

  他朝屋内窥探,竖耳倾听。

  自没关拢的纸门细缝间,他瞧见房内正中央一床被褥上,躺着一个瘦弱的娃儿。

  胳臂与双腿都瘦得仿佛一折就断,而且血痕、刮伤、血瘀随处可见。

  这娃儿——已没有丝毫气息,远远就看得出他业已死去。

  被褥边坐着一名有几分面熟的妇人。

  是个神情严峻的老妇——

  此人就是阿清。

  宗八屏息聆听,将阿清与尾扇俩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里。

  阿清询问是否可能使这娃儿苏生,尾扇回答已是回天乏术,并告知阿清娃儿死于饥饿,再加上身上留有严重施虐痕迹,可断言应是受虐致死。阿清先是沉默良久,最后才向尾扇低头,要求此事万万不得张扬。

  ——还支付了四份切饼(注19)哩。

  宗八表示。四份切饼——即百两黄金。

  据说阿清严词下令。

  不论对家人抑或外人,皆不可透露此事。

  步出门外的尾扇,吩咐宗八和十助忘了今晚之事。

  这哪可能忘得了?

  发现这桩继子谋杀案的两人,便瞒着尾扇找上阿缝,试图勒索。

  一回讨了十两,勒索了两回,共讨得二十两,这个性轻薄的大夫弟子炫耀道。

  ——只消再摇摇这株摇钱树,还讨得了更多哩。

  宗八如此笑道。

  真是惹人钦羡呀——又市强忍着巴不得将这家伙痛揍一顿的怒气,随口应道。

  接下来。

  又市便前去找阿缝。

  一报上阎魔屋的名号,阿缝便毫不犹疑地出门面会,并以几可以恭敬过头形容的恳切态度道出了许多细节。然而态度虽恳切,叙述内容却完全不得要领,尽管聆听良久,又市依然听不出半点直一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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