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睦先是朝又市瞅了一眼,过了半晌才露出笑容对林藏说:
「唉呀,原来林大爷也在。阿又,瞧瞧这个吧,你说可笑不可笑?」
给我来壶酒,阿睦在又市身旁就坐后,高声喊道。
「给我滚远点儿。你这些无稽之谈有什么好瞧的?还不就是鼬放个屁还是獾倒立什么的。」
「和鼬呀獾呀没关系。你瞧,听说立木藩派驻江户的留守居役(注9)朝自己肚子上捅了一刀哩。」
「噢?」
又市朝林藏一望。
林藏也回望又市一眼。
「喂,该不会是——切腹?」
「没错,正是切腹。你们这是什么脸色?该不会——是认得这名叫土田左门的武士吧?」
哪可能认得?又市回答:
「我这人天生就看武士不顺眼。打一出娘胎直到今时今日,我从没同那些个腰挂双刀的家伙说过一句话,至死也不想同他们打交道。这卖削挂的也是一样。姓林的,你说是不是?」
「谁说的?凡是做得成好生意的,我谁都不嫌弃。只要能让我赚到银两,哪管是武士还是和尚,打打交道又何妨?」
不过,这人倘若切了腹,林藏低声说道:
「倘若切了腹,可就和我的生意无关了。」
毕竟,林藏可是靠贩卖讨吉祥的货物营生的。
说得也是,阿睦朝又市瞟了一眼,说道:
「唉,像你们俩这种吊儿郎当的家伙,当然不可能认得这些个上了瓦版的大人物,我看这就不必多说了。倒是这武士是个江户留守居役,算得上是个大官吧?」
「当然是个大官。官位多大我是不大清楚,想必只比藩主殿下小个两级吧。」
「我就说嘛。」
话毕,阿睦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阿睦小姐,有个武士大官切了腹,有什么可笑的?」
「理由可笑呀。」
「理由?」
这下又市更是想把耳朵给捂住了。
林藏则是一脸纳闷。
瞧瞧吧,阿睦说道,将瓦版朝酒桌上一摆。
「嗅?难不成这瓦版,连理由都载得清清楚楚?」
「我不是打一开始就说了?阿又,看来你是个睁眼聋哩。」
「睁眼聋?该说睁眼瞎才是吧?你这蠢娘儿们。」
「先甭管你是聋还是瞎,好了好了,就先看看这幅滑稽的画儿吧——」
阿睦指向瓦版说道。又市对讽刺画什么的可没半点儿兴趣。
「据说这留守居役,还曾趁夜色潜入隔邻的大名屋敷同女佣幽会。原来不可一世的武士,也会干这种勾当哩。」
狗都能发情,武士干这种事儿哪有什么好希罕?林藏嘲讽道。
「说得也是。若卸下腰上那长短双刀,武士和庄稼汉也就没什么两样,同样可能是好色之徒,想必不时也会来个白昼调情,还是深夜幽会什么的。总之,这留守居役还没来得及翻云覆雨,似乎就赤身裸体地睡着了。你们说这滑不滑稽?一个一丝不挂的汉子睡在女佣闺房里,教人给撞见,当然要引发一阵骚动,立刻将这可疑的家伙给逮了起来。仔细一瞧,竟然是……」
「竟然是——隔邻的留守居役?」
没错,阿睦笑道:
「这等事儿难道不教人痛快?你们瞧,这浑身赤裸、教一群武士给团团围住的窝囊家伙,就是这留守居役大人,谁看见了能不笑个痛快?两手朝胯下这么一掩,即便报上名号、摆出宫威,也没人要当真。一番争执后,只得半信半疑地自隔邻唤来一人,证明果然是本人无误。这下立木藩只能致歉赔罪,不知该如何处置这前所未闻的家老幽会窘局,只得将之召回国内,仍在百般斟酌时,此人便切腹了断了。」
「喂。」
又市打岔道:
「上头真载有这些个细节?」
「这些个细节——阿又,你在说些什么呀?瓦版不就是这么回事么?一个板着脸孔的老爷子在哪里命令几个人切腹,可是一点儿也不滑稽。这下此人正是因幽会失败而切腹,才滑稽吧?不载上这些细节,还有谁想读瓦版?」
「武士真可能为这种事儿寻死?」
「寻死?」
「切腹,不就是寻死?」
「当然是寻死,否则哪儿滑稽?」
「滑稽?看到武士出糗的确教人畅快,但我可一点儿也不感觉这事滑稽。见人丧命当滑稽,根本是卑劣至极。」
别把这当真,林藏插嘴道:
「这些个瓦版上载的,净是些唬人的假消息。」
「假消息?」
阿睦两眼圆睁地惊叹道。
「那还用说?阿睦小姐还真是个大善人哪。这些个写文章的,就是靠在虚虚实实中胡诌混饭吃,否则哪可能天天发生这些个趣闻?正因是杜撰,才能写得如此引人人胜,若是事实,可就教人笑不出声了。若真发生这种事儿还胆敢据实陈述,说不定脑袋都要不保哩。」
的确有理,阿睦细细端详着瓦版说道:
「不过,即使是杜撰,写这种东西也不大稳当吧?」
「是不稳当。若是在京都,这种东西满天都是,愚弄武士是不至于酿成什么大祸,但在江户,可就没这么便宜了。出版商不是得戴上手锁(注4),就是得将生意规模减半,说不定还要给判罪哩。」
唉,真是杜撰?阿睦噘嘴说道:
「如此说来,仔细一读,还真觉得不像是真实会发生的事儿哩。」
杜撰就是杜撰,林藏回道:
「世间一切本就是虚多过实。喂阿又,你说是不是?」
又市仅是含糊其词地应了一声。
「这小伙子心情怎这么差?我说阿睦小姐,千万不要教咱们这爱闹别扭的双六贩子给拐了。总之,别因是杜撰的就认为这没趣味。正因是杜撰,读来才有趣不是?像你这等美若天仙的姑娘,不该为这些个现世阻碍所束缚,香艳如花、俏丽如蝶者就得自由飞舞,方能彰显美艳。」
一脸笑颜,方是绝世美女,林藏语气轻佻地说道。
「林大爷,你可真会说话。」
话毕,阿睦朝又市瞅了一眼。
「某个小股潜似乎也是嘴上功夫了得。但再会说话,也成不了半件事儿。」
少罗唆,又市回嘴道:
「我可不会把唇舌浪费在一个子儿也挣不到的差事上。说一番肉麻的奉承话把你给捧上天,能得到什么好处?何苦为此把嘴给说歪了?」
「你这张嘴还真是不饶人。」
好了好了,林藏为两人斟酒说道:
「阿睦小姐,在眉间气出皱纹,可就要辜负你这张脸蛋儿了。阿又,你也别待人家如此冷淡,瞧你说的那什么话儿?我说阿睦小姐,你就别把这臭双六贩子说的话当真。看来这小伙子今儿个心情欠佳,这回招待你喝碗糖饴汤,就请你别放心上。」
林大爷可真是体贴,阿睦语带娇嗲地说道。
「那还用说?有幸同小姐这般美人共处,根本是美梦成真。噢——这下时候不早了,可否明儿个再邀小姐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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