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大总管,老夫毕竟是深山出身,不习惯教妇人家如此凝望,更何况阿甲夫人还是如此国色天香——」
「喂,文作,少在说到重点时打岔。那老头子吝啬成性,竟还愿意支付六百两,看来这可不是桩简单差事。那老狐狸这回如此大手笔,究竟是为了什么?」
又市先生,阿甲开口制止道:
「吾等须听完全事缘由,方能决定是否承接。吾等乃损料屋,而损料多寡乃依损失之大小而定。虽然——事先告知金额,或许是对方的规矩……」
「这老夫比谁都清楚。不似咱们凡事都得躲躲藏藏,大总管毕竟有头有脸,当然也不轻易为金钱所动。之所以先亮出银两……不过是为展现诚意。」
「诚意——?」
「即等同于事先告知这桩差事将是何其危险,但即便如此,还请大总管务必接下。」
文作将金币重新包妥,先静候半晌,方才再度开口:
「其实——半个月前,有个无宿人路倒奈良深山中,出手相救之山民发现,此人来自江户。」
「可是——在逃之人?」
「没错。此人自称是个浪迹天涯的野非人。」
代表此人不受非人头所管辖。
「相信大总管亦知,世间不乏老夫这种浪迹天涯、毫无身分的放浪之徒,此人亦是如此。起初,老夫推论官府曾大肆追捕此类人等,将之悉数遣送佐渡,此人即是自此地逃出。后来竟发现,其遭遇与此略有出入——」
此人自称,乃自妖怪魔掌出逃。
「妖怪——?」
「没错。该说——是个以江户为底盘的妖怪吧。」
「以江户为地盘?」
似乎是真有其事,文作说道:
「这妖怪——似乎专以长吏非人、乞胸猿饲(注21)、世间师、骗徒、地痞、无宿人等无身分者为目标。这类人等虽不属士农工商之流,亦不可等闲视之。尤其在关八州(注22)这一带,这类人等亦结成严密组织,既有头目管辖,亦有技职谋生。虽仍饱受歧视迫害,但贫农、匠人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商人虽坐拥万贯家财,但身分甚低。唉,只能说各行各业虽居处与营生手段略有出入、依然不脱人生百态。」
话及至此,文作原本和蔼的神色突然紧绷了起来。
「这妖怪——擅于掌握此类低下贱民的把柄。噢,此类人等的确不时犯下某些肆无忌惮的恶行,通常应将之举发治罪,但这妖怪并不举发,而是——」
挟此把柄,善用之,文作说道。
「意即——借此勒索?」
「勒索?这些家伙一穷二白的,只怕连一滴鼻血也榨不出。」
「那么,善用是指?」
「就是供其差遗。就逼迫这性质而言,的确与勒索无异。但并非逼迫其支付银两,而是强逼其听命行事——」
看来,似乎是强逼其从事非法恶行。
「方才老夫业已提及,即便是非人,亦有一技可供餬口。诸如鸟追(注23)、下驮屋(注24),或以乞胸为例,甚至可拥有监札(注25)公开卖艺。倘若出了什么纰漏,又为人告发而为首领所知悉,可就要吃不完兜着走。就这点而言,非人与百姓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唯一差异,就是这些家伙穷到了极点。虽然百姓或庄稼汉,亦不乏家徒四壁之辈。话虽如此,若是有职业的、有土地家舍的,或许还可借没收、充公惩处,但非人就连这些个也没有。瞧瞧老夫就是如此,有谁日子能过得像老夫这般逍遥?百姓们上有高堂,下有妻房,就连想靠什么差事餬口都由不得自个儿挑。」
根本就是束手无策,文作说道。
「这——在下非常清楚。」
山崎回道。虽贵为武士,山崎却寄身贱民窟,终日与这类人等一同起居。
「也不知是从哪儿打听来的,这妖怪嗅到这些家伙的把柄,并以此施加束缚并供其使唤。一旦利用价值不复存在——当下抛之、弃之。遭其利用者,根本是欲哭无泪。」
「这妖怪——」
阿甲问道:
「究竟是何方神圣?」
「老人也不晓得,根本无从打听。此人表示若是暴露其身分——保证小命不保。」
「这——」
「嗅,名号倒是打听到了。」
文作先来个深呼吸,接着才又开口说道:
「稻荷坂只右卫门。」
「且慢。」
山崎打岔道:
「这名号的传言,在下也曾听过。但也听说这不过是个无稽传言,此人其实并不存在。据传,这只右卫门曾于弹左卫门大人门下担任公事宿世话(注26)一职,但数年前业已身故。」
还活得好好的呢,文作说道。
「难道身故之说实为谣言?」
死是死了,文作回答:
「但正因此人分明死了,却还活着,才被唤作妖怪。」
这只右卫门——
分明死了,却还活着?
「那么——」
阿甲的嗓音打破了房内的静寂。
「——可是要吾等收拾这妖怪?」
「绝无可能。」
文作斩钉截铁地否定道:
「阿甲夫人,咱们即便再傻,也不可能作如此骇人的请托。只右卫门并非黑道凶徒或江湖术土,而是个藏身于黑暗中的大头目。换句话说,根本是个无可撼动的对手。倘若咱们的请托是如此规模,只怕支付这笔银两的十倍、百倍都要嫌少。」
「那么——」
「欲收拾是无从,但报个一箭之仇,或许不无可能。」
有个黑绘马的传言——大总管可听说过?文作问道。
「你说什么?黑绘马?」
「噢,阿又,看来你是听说过。祈愿夺命黑绘马——这传言如今可流行哩。」
原来黑绘马与此事有关。
若是这传言,我是听说过,阿甲回答。
「不论怎么看,这都像是只右卫门所设的局。」
「设局——?」
什么样的局?
「而这出逃的家伙,原本就是这黑绘马骗局中的一只卒子。」
「卒子?都被利用来做些什么?」
「被迫代其杀人夺命。」
「什么?」
闻言,原本正坐的又市不由得跪起了单膝。
「急个什么劲儿?逼他下毒手的可不是我。总而言之,此人本是个无身分的焊锡匠,一接到只右卫门的命令,便得代其行凶。此人有个卧病在床的女儿,为了医其女的病,曾一度破门抢劫,还一时失手误杀了一个人,这就成了他的把柄。只右卫门威胁若不听命行事,便举发其犯行,其女亦将小命不保。」
「他真听命杀了人?」
「杀了。不过杀的是个成天喝得烂醉的窝囊赌徒,在绘马上写下其名者即为其妻。眼见夫婿终日烂醉如泥,频频有人上门讨债,逼得婆婆自缢身亡,三餐不继致其妻无乳可哺,尚在襁褓的娃儿也行将饿死。总而言之,巴不得夫婿及早归西的忿恨是不难理解……不过对被迫行凶者而言,与此人毕竟无冤无仇,哪下得了这毒手?但若是不从……也真没其他路可走,况且还限定须于三日内成事。对非刺客的常人而言,这自是一番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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