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崎感叹道。又市也说道:
「的确是教人发指。不过,老头子,这差事——不就等同于要咱们击溃这只右卫门?」
「但阿又,这根本办不到。虽然谁都知道,这么个妖怪理应除之以绝后患。」
文作摇头回答:
「那出逃的家伙一路逃到了大坺,方得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将事情全盘托出。瞧瞧就连一文字老大远在京都,都同意接下这桩差事。话虽如此——总不能自大坂率大军攻进江户,是吧?」
「为何不成?」
「这可不是黑道械斗,已非有无大军可领的问题。只右卫门的大军并非什么大恶棍,不过是群一无所有的弱者。也不管是甘不甘愿,全江户的走投无路者皆得听任只右卫门差遣,就连妇孺,只右卫门也不放过。有谁忍心率众蹂躏无辜的无宿人?」
的确是下不了手。况且——只怕届时连敌我都分不清。
「即便率军与其争斗,只怕也要落个四面楚歌的下场。此外,别忘了其手下尚有高人。与只右卫门作对,无异于与全江户的恶徒作对。这种仗,谁打得起来?」
文作一双眉毛竖成了八字形,一脸宛如咬了一口生柿的苦涩神情。
「这笔银两——」
阿甲问道:
「可是一文字屋准备的?」
没错,文作回答:
「是老大代众受害者支付的。这笔损料可不仅是一两人份,而是所有遭只右卫门残害者的份儿。即便如此钜款,只怕都嫌不够。」
的确是不够,阿甲回道:
「不知仁藏先生——负担如此钜款,是否有亏损之虞?容我冒昧——怎么想,都不认为先生会做出为素昧平生者支付六百两钜款的疯狂之举。」
其中必有什么内幕——
想必阿甲是如此质疑的。这点又市也不是没想到。一文字狸的确是个了不起的角色,又市本就对其敬佩有加。但也正因如此,精于算计的仁藏,怎么看都不是个出于同情或关切,便愿支付六百两黄金的人。
文作一脸苦笑地回答:
「噢,老夫也料到,大总管对此将心怀质疑。就连老夫都感觉这并非老大的处事之道。不过,阿甲夫人,老大真认为此事无法用金额度量,亦无须讨价还价。对自己之出身,想必老大应是不常提及?如今,一文字仁藏虽是个统领京都一带不法之徒的大人物……」
但出身实为江户之贱民,文作说道。
「噢——?」
「据说老大自江户出走时,本已决定终生不再归返,想必在此地曾有过极为不快的遭遇。或许正是因此……」
才会认为此事无可容忍。
原来是这么回事。
当初之所以收留了又市,或许也是因着同病相怜。
又市本是武州的无宿人,历经辗转漂泊,最终方于京都落脚。
「若是如此——岂不是更该将这只右卫门什么的彻底击溃?想必那老狐狸也巴不得这么做才是。若仅治标不治本,根本是毫无意义。」
哪可能解决什么?
不过是坐视受害者继续遭其蹂躏。倘若当年留在江户,或许就连又市都会沦为其手下卒子。
「但……」
文作一脸紧皱,沉痛地说道:
「万万不可除之。」
「为何不可?听来这家伙不仅穷凶恶极,根本就是禽兽不如。」
「的确,是个禽兽不如的妖怪。」
开什么玩笑?又市怒气冲冲地说道:
「世间哪有什么妖怪?即便真有,又哪会差遣人助其敛财?这家伙根本是个凡人,还是个违逆人伦、利欲薰心的混帐东西。大总管、鸟见大爷,难道要放任这等恶徒继续胡作非为下去么?」
「当然不可。但正如文作先生所言,如今咱们也是束手无策。」
「怎会束手无策?只要借用大爷的身手——」
「意即,要杀了他?」
「噢——」
山崎有时也承接些取人性命的差事。
但这并不表示他习于借杀人解决问题。
更何况,他也绝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取人性命。又市羞愧地低下头去。开口前,至少该稍稍顾虑山崎的观感才是。
「也不是——这意思。」
对不住呀,大爷,又市低声致歉道。别放在心上,山崎回道:
「倘若此事可借杀人解决——在下绝不吝于出刀。」
「没错,又市,靠杀人是解决不了事儿的。看得出这位大爷身手不凡,但武艺再高强——也取不了已死之人的命吧?」
文作继续说道:
「总之,一文字狸迟早会出手。既然听说了,绝不可能放任不管。话虽如此,也不可能立即动手。欲击溃只右卫门,需得谨慎规划、备足人手、绝顶智慧、也需要工夫和银两。而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看来——咱们已无时间慢慢筹划?」
没错,文作颔首说道:
「黑绘马共有八十八枚,想必只右卫门也不打算拖得太久。这八十八条人命,不知将由几个冤大头来背负,但不管有没有人被迫当冤大头,这八十几人注定是难逃一死。况且,有一半都已经过害了。」
「至少得阻止剩下的一半——是么?」
「没错。为了不让只右卫门继续为所欲为,因此——想请问大总管,可否出手阻止?」
文作再度直视阿甲。
只见这女主人先是低头沉思了半晌,接着才抬起头来。
「想必——」
话及至此,阿甲两眼朝角助一瞥。
「即便不抵触只右卫门本人,只要破了这黑绘马的局,便形同与只右卫门作对。无论如何,吾等都将与之为敌——是不是?」
文作默不作答。
「一旦察觉吾等即为破坏此局之幕后黑手,吾等注定遭受波及。是不是?」
「想必是如此。」
「之所以值六百两——代表牺牲将是非同小可。如此推量,是否合理?」
「看来——应是如此。」
「意即,这桩差事可能赔上阎魔屋之生计——不,甚至赔上吾等之性命。是不是?若是如此,这笔损料的确是少了些。」
「言下之意,是大总管无意承接?」
阿甲再度望向角助。
看来是放不下对角助的牵挂。毕竟,上回曾差点教角助赔上了小命。
文作丧气地垂下头。
「除了大总管一伙人,老夫已无人可托付。那些个不法之徒——只怕连只右卫门一根寒毛也动不了。」
姑且不论动不动得了——只怕还没来得及出手,一切便注定要露馅。只右卫门与哪些人有联系,完全无从知悉,唯一可确定的,是不法之徒中绝对不乏只右卫门的帮手。若看不清哪个和哪个有往来,绝不可能贸然行动。虽知敌暗我明却仍执意出手,实无异于以卵击石。更何况用的是敌方的兵,哪打得了什么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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